210、16 香香

“吱呀——”一声细细尖叫，爬在她裙子上的黑影蜷缩成一团。

对陌生人，她漠视警惕，尤其是成年男人，但凡对她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都会招致她的厌恶与远离。

她跟着苦生到处走，每天都在路上，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想什么事，于是日子也像这条长长的路，一刻不停地被她抛在身后。蓦然回首看去，崎岖难行的路，已经被她踩在脚下，走出去很远。

他以前都是杀厉鬼最紧急，半点不耽搁，现在竟然让她先吃饭。

种了棵枣树的简陋农舍内,面色黝黑的农妇满脸感激，口中不住道谢：“多谢大仙！多谢大仙！如果不是大仙，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诛杀厉鬼都用诛邪剑，但诛邪剑在她手中，所以他肯定是没有解决那只厉鬼。

罗玉静：“不谈了！我擦！”

罗玉静：“可是你和那些邪祟又不一样。”

苦生瞧她一副和天赌气的模样，说道：“真是孩子心性。”

苦生：“……”

他走了，诛邪剑留在罗玉静身边。夜晚的山林里并不安全，有许多山妖、木魅、山鬼、山魈等。篝火的光亮下，旁边大石草木的影子都在不正常地跳动，罗玉静无视这些窸窸窣窣窥伺的影子，自顾自烧火等吃。

罗玉静怒道：“你每天大喊‘可恶’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幼稚，也好意思说我孩子心性！”

——她不知道哪来的歪门邪道之说，还格外固执，搞得苦生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挖苦自己才叫这个名字，还是真的想给他换个好兆头。

苦生最开始还想发脾气，罗玉静对他说：“苦生听上去就很苦，叫香香难道不是更适合你吗？”

罗玉静：“我不止要踹你膝盖，还要洗你的衣服！”

罗玉静放下碗起身道：“还吃什么饭，现在就赶紧去，跑了怎么办？”

罗玉静伸手一招，将不远处靠在大石上的诛邪剑召到手中，顺手往脚边一插。诛邪剑自带克制鬼怪的能力，对付这种东西不在话下。

但苦生从来没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不论杀厉鬼斩僵尸，还是诛杀其他的妖精鬼怪都很平静。从不犹豫，没有迟疑。

见苦生又斩杀一只厉鬼，罗玉静看着不远处一具露出森森白骨的尸体，忽然问道：“香香，你斩杀过那么多的厉鬼，有没有想过……他们生前是善是恶？”

罗玉静忽然喜欢上秋日。因为这着实是个舒服的季节，她不会动不动出汗，也不需要想着怎么清理苦生。

苦生堵住耳朵，往密林里钻进去。

被害死的人心有不甘变作厉鬼，但他们很多又离不开此处，无法去报复仇人。等到有路人经过此处，被厉鬼害死，害的人多了，厉鬼身上血气怨气更重，死亡之地困不住他，才得以离开此处。

苦生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带着她拂叶穿林。罗玉静听到他在呼呼风声中说：“看待问题用孩子心性固然好，解决问题却不可用孩子心性……待你再长大些吧。”

苦生说她的怨气在慢慢消散，罗玉静也觉得自己在好转，只是，和从前相比，她终究是变了很多。

替人.消灾，有些人家中富裕些，会给一些钱财作为报酬,但更多人家穷苦，只用一篮子食物或者一只鸡来当做报酬,罗玉静也无所谓,撞上了就去看看。

“人的名字很重要，苦生苦生叫多了，感觉人生都苦了，但是叫香香的话，你以后的日子肯定一路芬芳，知道吗？”

罗玉静被她送出门,又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道：“贴在家门吧，出入平安。”

“又到秋天了。”罗玉静瞧着头顶飘下的黄叶，忽然说道。

苦生露出个纠结的神情，将食物递给她，催促道：“你快做些吃的，不要耽搁。”

苦生也说：“可恶，莫再踹我膝盖！”

苦生头也没回：“杀了人的邪祟什么下场，我便是什么下场，自会有人来杀我。”

今日这一家,就是家里男人去山上打猎撞上邪祟附身,在家里发疯伤人,罗玉静用符烧掉了那只邪祟,使人恢复神智。

“上一个秋天，我刚来到这里。”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浑浑噩噩，被苦生背在身后，他在山里摘的柿子又苦又涩，抛到她怀里让她吃。她当时可真是没有心思动弹，否则就把那柿子砸他头上。

他们在镇上买些必需品，看见街边有人挑着担子在卖柿子，旁边一对小姐妹在吃柿子，姐姐吃一口，再给妹妹吃一口，两个孩子吃的嘴边一圈黄。罗玉静那张不怎么快活的脸，见到这很寻常的一幕，自然而然变得柔和下来。

苦生只是听她这么一说，便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立即说道：“等等，我们再来谈方才关于善恶公平之事……”

罗玉静：“不要以为做僵尸就能自暴自弃！”

苦生：“我何曾自暴自弃？！”

原因自然是夏天的时候，苦生几次三番拒绝洗澡，罗玉静开始想叫他“臭”，但人家天赋异禀，天生带着骨香，不好无视事实，只好将“臭”变成“香”，反正效果是一样的。

苦生回头看她一眼说：“在林中发现一只厉鬼。”

他走过来朝她伸出手，将她拉起来说：“回去。”

从学会画符咒后，罗玉静便开始试着主动去帮人家驱邪杀鬼,赚一些饭钱——先前这事都是苦生在做,如今罗玉静自己顶替上来,自己为自己赚吃喝，苦生又变成从前那样,只诛杀厉鬼僵尸。

苦生收剑入鞘，道：“若要计较这些，这世间要杀的人恐怕比厉鬼更多。”

像这样的山林里，僵尸向来比厉鬼多，若是在这样地方出现厉鬼，多半是因为被人带到这种僻静处谋财害命。

苦生好一阵没回来，附近的影子蠢蠢欲动，爬到罗玉静裙边，还要往她身上爬去。这种山中精怪厉害些的会食人魂魄然后化出人形，弱一些的也能迷惑人心智，使人发疯。

她在苦生身边，也看他杀过好几只厉鬼，每一次她都忍不住去猜测，这只厉鬼背后又有着怎样怨愤难平的故事。

他走得很快，发觉罗玉静停在原地不走了，回头一看，道：“快些走，你不是饿了？方才才吃了一半！”

对这个称呼，他拒绝过很多次，喊上一千次可恶，但并没有什么用，罗玉静就是要这么喊他。

却见她拧着眉毛说：“这不公平，好人被人害不公平，厉鬼不能报仇不公平，你诛杀厉鬼邪祟救了很多人还要被封印也不公平！”

罗玉静吃着自己的晚饭，见苦生蹲在一旁望着某个方向，似乎有些焦躁，便问他：“怎么去这么久？”

对年纪小的女孩，尤其是姐妹，她的态度最温柔。

罗玉静也不是很懂，为什么所有人连她名字也不问,见她就叫她大仙，有些还私自加上白字，喊她白大仙。

总之不管哪个，叫了一夏天，如今苦生都已经不再反驳了，随她去。好在她也不会经常唤他。

走在路上，食物也多了起来，若是遇不到人家，随身携带的粮食吃完了，在山野间就能找到充饥的食物。

罗玉静一愣：“怎么不早说！”

从夏日走到秋日，她都没有察觉，突然间看见树上有橙黄的柿子，才恍然想起，已经过去一年了。

她脑子坏了才吃这东西。罗玉静一张嘴说：“是啊，你再回来晚一点，我饿极了就把它吃了。”

只是打一回交道，她懒得反驳，干脆认下。

“存粮又吃完了。”罗玉静坐在山间石头上，掏掏空了的粮食袋，喊苦生，“香香，你帮我在山里找点吃的吧。”

剑尖抬起，从土里拔.出来一块扭动的树根状东西，罗玉静面无表情看它挣扎，顺手放进火堆里烧掉。

听到她喊香香，苦生又露出那种十分苦闷的表情。

罗玉静：“你连衣服都不换，又不是躺在棺材里没有条件！你这块朽木！待会儿我就洗你的衣服，再把你擦一遍！”

若是去驱邪，人家家中有姐妹，她也会难得多说几句，或是给两个孩子糖吃。

出门时见那女人被发疯的丈夫打的眼眶发青，神情萎靡，又顺手给了她一道符安神。

罗玉静觉得这话刺耳，不高兴道：“是不是人又怎么了，你做的是好事。”

苦生提着找到的食物回来，一见她在烤这东西，惊道：“你饿成这样，山妖也要吃！”

苦生用一种“你怎么无理取闹”的眼神看她，奇怪道：“不是你自己说很饿吗？赶紧吃完，吃完去杀厉鬼。”

苦生：“诛杀厉鬼算什么好事，我只是在做应做之事，又如何论好坏。”

苦生：“都是非人之物，有何不同。”

听他一口一个孩子，罗玉静愤愤地踹他的膝盖：“可恶！”

“香香，下次你要往山里走好几天的话，提前跟我说，我也好多准备点粮食，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断粮。”罗玉静说。

随着他一同从断崖这边离开往回走，两人走在没有路的夜晚山林，罗玉静望着他背影又问：“你以前说你不能杀人，如果杀了会怎么样？”

苦生有时看着，觉得她所有的柔软，似乎都寄托在了“姐妹”这一个词上。

她提着一篮子米面粮食,在村子附近一棵树下找到了等候她的苦生,招呼道：“解决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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