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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兔子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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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行到胡安和庄思飞这儿,却起了岔子。赵宝如好比唐僧肉,妖怪人人见了都想吃一口,他们当然愿意尝个鲜儿。

但尝鲜也有个先来后到,胡安仗着自己是胡兰茵的堂弟,当然占准了第一口。庄思飞是个来捞过水面的,下套打结这种事情,自然就得他来干。

但无论布局的还是做局的,谁都把宝如当成个小傻妇人,谁知宝如面憨心不憨,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神采灵灵,一上山便见文昌庙后面隐着抹子水红衣袂,远处林子里的大槐树上还挂着一截肠子粗的麻绳。

一进庙门胡兰茵再一挑衅,宝如顺水推舟,也暗猜庄思飞和胡安两个弱书生怕绑不住自己,所以想弄个平常举子们在这山上套猴子的套索,先把她捆起来。

她左晃右晃,实则是看好了地上的绳套子,诱着身后的庄思飞脚往那绳套子里面钻呢。

待那庄思飞被吊到半空,宝如还在示弱,她哭哭啼啼道:“大嫂你等着,看我叫明德来替我做主,你等着。”

胡兰茵一看宝如要跑,毕竟向来害人她都是动脑的,没有动过手,一把未抓住宝如,慌得叫道:“胡安,胡安你在那里,快来帮忙!”

胡安是个酒囊饭袋,两只眼睛里唯写着个色字,这一回没想着自己出面,要比那庄思飞占个先机,早脱了衣服在文昌庙后面等着,听见胡兰茵叫自己,光着身子在墙后扫了一眼,才慌慌张张准备套衣服。

偏这时候宝如竟直冲冲跑了过来,扯过胡安挂在树上的棉裤棉直裰就跑,连那亵裤都没给他饶了。

胡安光着身子不敢追,胡兰茵屁股太大,走起来倒是摇曳生姿,跑两步便是气喘嘘嘘,眼睁睁看着宝如把两件衣服抱着扔下了山崖。

胡兰茵气的吼道:“胡安,你再不出来,明年就别想跟我一起去长安。”

树靠一层皮,人靠一身衣,光着身子的胡安终归是不敢出来,跳脚叫道:“姐,她不过个小丫头,没什么力气的。快扯她的头发,拖过来,给我拖过来。”

胡兰茵的手眼看就要够到宝如了,岂知她忽而一个拐弯,却是又钻进了那文昌殿。胡安喜的一蹦三尺高:“姐,瓮中捉鳖了,快,快去捉。”

胡兰茵指着胡安骂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夯货。”

她拧着裙子进殿,正准备捉宝如了,迎面便是两把香灰,接着当头一棒,却是案头敲磬所用那金钢杵。纯铜治成,一杵敲在头上,打的胡兰茵眼冒金星。

“瓮中捉鳖?”此时的宝如脸上那里还有憨态?

她两眼中皆是怨毒的光,也不心慈心软,一杵敲上胡兰茵的太阳穴,道:“来呀,你倒是来捉我呀?”

胡兰茵道:“我爹是州知府……”

“州知府?”宝如又是一杵,砸在她天灵盖上:“靠着戴老太监的绿帽子得来的州知府,让你觉得脸上倍儿有光是不是?”

亏得宝如骨细肉软自来手中无力,否则这一杵非得敲烂胡兰茵的头不可。

若果真骂起人来,她是长安贵女中最会刻薄人。可惜多少年人们都叫她一张憨憨甜甜的脸给骗了,没见识过的人,谁也不相信她若怒起来,仿如一只狸猫一般,会撕会咬还会抓,下手又狠,打起架来无人是她的对手。

胡兰茵两只眼睛又烧又辣,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一杵更比一杵砸的疼。

哪知平日里瞧着胆小柔弱的赵宝如,下手竟如此狠,两手捂着眼睛转身欲逃,一腔恨意窜脑:“等我干爷爷取你狗命的那天,我要你跪在我的脚下舔我的脚,才能解此恨!”

宝如两眼怨毒,笑的温柔无比,扔了杵一脚将胡兰茵从文昌殿踏出去,笑道:“不会有那一天了,因为今儿你就得死!”

别人不过蝼蚁,等真正自己死的这一刻,胡兰茵才知道生命有多重要。她尖叫道:“胡安,快来救我啊胡安!”

胡安几片枯叶遮着黑毛,十月的寒天,往殿门上走了几步,便见宝如一把抓起香案上的金刚杵,那原本伏着卧蚕,笑起来甜兮兮的两只圆眼睛里满是怒火,扬杵的片刻,母老虎一般,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他吓的丢了两片叶子,转身便自另一侧下朱圉山,跑了个没影。

宝如连踏带踢,本是胡兰茵欲逼死她的路,一杵杵砸在背上,将胡兰茵步步逼到山崖边。

到了崖边,左一脚是悬崖,右一脚是台阶,宝如终究没忍心直接把胡兰茵逼上悬崖,一脚踢在她那肥臀上,将她逼下台阶,眼看着胡兰茵连滚带扑下去了,拍了拍手,转身进殿,这才清清净净去上香了。

*

且不说秀才童生们,于一些在书院读了十几年书,家中儿子都会打酱油的举子们来说,今儿也是陇南书院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季明德两位夫人打扮的姣花一般进了书院,叫举子们着实垂涎艳羡了一番,还没羡慕完呢,监察御史季墨又来了。

自赵放之后,季墨便是秦州在京城为官最显赫的人物了,与王定疆关系好,得太后倚重,小皇帝都要叫他一声墨老。

胡兰茵满脸香灰,双眼通红,头发上斑斑结结全是泥草树叶,此时正坐在李翰的息炉中,给季墨哭诉。

以她的叙述,自己带着赵宝如上山敬香,本是好意。可谁知赵宝如忽而翻脸,拿香灰扑她也就算了,打的她两鬓发青,一头三五个大包,肩上腰上全是踢伤。

身上的伤不好验,织儿扑散胡兰茵的头发,一处处给季墨看着肿成红彤油亮的大包。

知府家的大小姐被人揍成这样,许多人生来还是头一回见识,窗子上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举子,对于季明德,也从早上的艳羡,变成了同情。

刘进义扒在最前面,头被后面的人整个儿挤贴在墙上,挤眉弄眼对李小虎说道:“得,我再也不做白日梦了,夫人娶一房就好,你瞧那样两个美人儿,打起架来下手比我都狠,河东狮河东狮,今日我才知什么叫河东狮。”

李小虎也被挤成只壁虎趴在墙上,气喘嘘嘘道:“你信赵相府的小姐会打人吗?”

刘进义道:“我宁可相信是胡知府的姑娘自己想不开拿金钢杵敲自己,也不相信赵相爷的孙女会打人。”

俩人话音未落,身后满满同情之声,几十个举子,没有人相信那乖乖甜甜的小妇人会打人呢。

季墨听了半天,又亲自看了一回胡兰茵的脑袋,问那跪在地上的庄思飞:“本官问你,你又是怎么将自己吊上树的?”

三人作恶,胡安跑了,剩下个庄思飞和胡兰茵,当然一口咬住宝如不放,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庄思飞道:“御史大人,本举本是在山上拿绳套猴儿的,亲眼瞧见俩个妇人入殿上香,赵宝如又洒香灰迷了胡小姐的眼睛,再拿根金刚杵一通狂砸。

本举一生阅女无数,但从未见有妇人如赵宝如般泼辣的,一惊慌,钻进了自己下的套索中,所以才会被吊上树。”

季墨冷笑一声,转身再看宝如,她一身素色圆领袄儿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最不耐脏的本黑色长裙,上面一丝杂尘香灰也无,一头乌油油的发总绾成个髻子,低眉顺眼,掬着两只手,温顺而又乖巧的,站在墙角。

最朴素又会持家的秦州妇人,恰就是她如今的妆扮。

可分明三年前初见,在她十二岁的及笄礼上,季墨印象中的宝如,穿着大红色十样妆花锦的通袖袄儿,白裙仿如一朵莲,鬓贴蝉翼,眉扫粉黛,眼儿两蒙蒙清水,笑的又甜又圆。

*

那是她的及笄礼,也是她的订婚宴。

百官为争一张订婚宴的请帖,几乎要打破脑袋。季墨有幸,也在其中。

赵秉义牵着她的手出来谢客时,李少源一袭金百蝶穿花阔袖长袍,就站在她身侧,那是她的未婚夫,当年不过十六岁的荣国府世子爷,生的龙璋凤姿,气宇轩昂。

那少年和少女站在一处,金童伴着玉女,若无意外,赵宝如嫁入皇室,成为当朝荣王妃,秦州人在长安官场,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可惜终是差了一点,贵女落难,明珠蒙尘,连季白那种土财主,不知天高地厚,也想打她的主意,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配叫这姣花似的美娇娘红袖添香?

他转而对宝如一笑,道:“宝如,咱们是老相识,当时究竟什么个情况,你说给季叔叔听,好不好?”

宝如早在烧香的时候,就想好了如何应对,此时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叉福一礼,不卑不亢,声儿也不是一般妇人的蚊子哼哼,朗朗大方说道:“御史大人,事实上无论我家大嫂,还是庄举人所讲,皆非真话,他们不过是为了各自隐情而隐瞒事实。

妾方才未摸香灰也未摸过杵,但两只眼睛,将所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此时讲给御史大人听,其中有些污言秽语,并非妾所言,为了事实真相,妾决定全盘讲出,还请您一定相信妾的话。”

季墨示意:“你讲!”

宝如徐徐而踱,先走至那庄思飞面前,扫过他皱巴巴葱绿色的方巾,一笑道:“这位庄举人当时确实在山上套猴子,见妾与我家大嫂上山,他便说了一句:原来是王小婉家姑娘呀,你那干舅舅王朝宣与你老娘通奸,险些把禁军侍卫的腰牌都丢了,你竟还有脸来上香?”

王朝宣丢腰牌一事,是几个月前的花边,宝如一个闺中妇人,说这话时三分难为,七分难堪,但声音又足够大,外头趴窗子的那些举子们听了,爆出一阵轰堂大笑来,更有甚者直叫拍窗子起哄,怪叫声不绝于耳,气的衙役们直喊:肃静,肃静!

胡兰茵两眼还是肿的,恨不能喷出火来:“赵宝如,我真真小看了你血口喷人的本事。”

宝如也不怕,慢慢踱止胡兰莹身边,冷冷盯着她,又道:“我大嫂听了当然生气,但一个弱妇人又辩不过那庄举人,抹着眼泪进了文昌殿,正准备烧香呢,那庄举人又来了,他张嘴便是侮辱:听说你娘王小婉是有名的歌姬,嘴里叫王定疆是干爹,上了床却喊亲达达,是与不是?”

罩顶太监作绿帽,换来一朝州知府。胡魁那知府,在秦州人眼中本就是个公开的笑话,这时候经由一个小妇人的嘴里说出来,语气软糯,似乎天真无比,又带着些戏询。

外面的举子们一蹦三尺高,连嚎带叫,季墨带来的衙役们都震他们不住。

宝如关子卖罢,听够了呼声,又说:“我大嫂啐了庄思飞一脸唾沫,庄思飞恼羞成怒之下便洒了她一身的香灰,又踢又打,将我大嫂打成如今的样子。

后来妾怕这庄思飞失心疯,打完我大嫂要打我,正往槐林子里躲着,谁知他跑了几步,自己钻进陷井里,就把自己给吊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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