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料峭春风过后,京城已是杨柳三月。
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靠城郊的一个幽长嘈杂的胡同里,一家门里哭闹打砸的响声儿动闹扰个不歇,整条街都惊动了。邻里拖拽着自家不懂事儿的孩儿靠着边角站着,交头接耳地对门里指指点点。
门里住的是,从江南那边来的一户夏姓人家。
家有一子三女,除了长女已嫁人不曾上京,养在身边的就一子二女。次子夏青山,三女夏花,幺女夏暁。夏家没出过功名,祖上冒青烟儿出了那么一个举人。儿子争气,去岁年初全家一合计咬牙卖了田产,欢欢喜喜举家进京。
夏家举人老爷夏青山年少成名,天资聪颖。原以为进了京便会一路高歌猛进,哪知去岁秋闱气运就止于此了。
名落孙山,夏青山至此之后一蹶不振。郁郁消沉,整日流连酒肆。
接触了几个同样落榜的“知己”,一来二去的,又沾上了个赌的恶习。
本就是个小富之家,虽说薄有家产,那家产也就够全家老小吃喝开销维持生计。哪经得住这么赌场里送?夏家的小子赌场跑了四五回,把家里输了个底儿朝天。眼看着家门风雨飘摇,夏家小子还不知错,举债又去赌了两回。
这么一闹,差点把小命搭进去。好容易将人捞回来,夏家却从此永无宁日。
这次来夏家打砸的,都是些赌场的人。
黑壮的赌场打手堵在夏家院子里,一左一右地架着死狗样儿的夏青山。布满横肉的脸说话是一颤一颤的,凶神恶煞地叉着大门不给关:“呸!今儿哥儿几个要是看不到银子,你家举人老爷这双手就别留了!”
说着,几人掏出刀作势就要剁手,吓得夏家老小抖擞地扑过来就要拦。
几个壮汉唬的一楞,反应过来当即怒了。他们只想要钱,不想背上人命官司,夏家这老的小的不要命地往刀口上撞,就是逼他们不给脸。黑着脸抬脚就一轮地踹,夏家老的老弱的弱,差点没叫他们给踹昏死过去。
眼看着夏青山手腕子被割出血,歪在地上的夏家人魂都吓飞了!
夏老汉六十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跪在地上,看得外头的街坊邻居都于心不忍。枯槁的手抖了抖,夏老汉巴拉壮汉拿刀的手喃喃:“行行好,求你们行行好!银子一定会还上的,你们放过我们山子啊……求求你们了!”
“放过?”这么多银子,还想放过?菩萨都没这么仁慈的!
打手当即哄笑起来,脚尖踢了踢夏老汉的脚:“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磕个头说放过就放过?美得你!”
“三,三千两?”夏老汉膝盖磨在地上,闻言差点没被这债务给吓厥过去!“怎,怎么会这么多?前儿个不才五百两,这才几天……”
“这不是你们不还吗,”打手眉毛一挑,翻了个白眼冷嗤道,“我说夏老汉,这京城可不像你们乡里,利钱可不就滚着滚着就大了。”
“那也没这么滚的!”
夏老汉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气的直哆嗦:“你们这就是明抢!”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我们山子可是有文书的举人,功名在身,你们,你们敢!”
儿子读书习字这些年,夏老汉对官家也不是眼前一抹黑,科举里头的门道儿他多少知道一点而:“告诉你们,别太过分!逼急了,老儿带着一家老小去敲鸣冤鼓,求官家给我们主持公道!”
“敲鸣冤鼓?哟!”
京兆尹就是他们东家的亲家,还击鼓鸣冤?打手们当即哄然大笑。
夹着人的壮汉趁机唬一巴掌在夏青山的脸上,手落下抬起来,脸就肿了老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官家老爷也管不了!你们要拿不出钱,咱们就是将你们这举人老爷剁了手,进大牢里头去也使得!”
说着,他又踹了一脚:“老子倒是瞧瞧,沾了官司上身,你们家这废物老爷将来可还能再考得科举!”
夏家老小面面相窥,只觉得偏体生寒:“那你们剁了手也要不到银子啊!”
“不若,不若给我家点筹钱的时间,”夏母的脸煞白,要不是两个女儿搀着站都站不稳,“我们家都是老实人,你们只管放心,我们一定还的!”
“我呸!”
一个黑脸蒜头鼻的粗壮大汉一脚将夏老汉踹到一边,搓手就是一口痰:“你们还得上?三千两雪花白银啊,你以为是三两?我呸!穷的三百文都掏不出来,老子就是把你们家拆了都还不上!”
“大爷啊!”
夏母憋半天忍不住嚎啕大哭,推开拦在夏暁夏花姐妹冲出来跪下,“可你就是把我们山子的手剁了也拿不到银子啊!你们行行好宽限宽限吧!”
“山子啊!我们山子啊!”
皱巴巴的小老太太佝偻着腰还没案桌高,脚步不稳一下子栽在地上起不来。她也顾不得其他,索性就躺在那儿哭:“你们来了这么多回,该拿的也拿走了,我们家真是什么都不剩了啊!你,你打死我们吧!!”
一家子老弱病残,抱团痛哭。
外头看着的邻里唏嘘,小声的声讨起来:“可不是,就是逼死人也不是这么个逼法!”
这群打手要债都见惯不怪,哪里还有什么同情心。
嘴一歪,笑:“谁说你家没东西了?”
另一个粗脖子的矮胖汉子踢了一脚闭着眼不动的夏青山,暗暗啐了一口没种。转头淫邪地打量起夏花夏暁姐妹两,意有所指:“这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啧啧!依老子看,”胖子伸出四根手指头,冲着夏老汉晃了晃,“就家这两个,卖到四千两不在话下!端看你们家舍不舍得了!”
夏花原本还抱着夏暁哭,听他这么一说,惊得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说起来,这夏家也是奇了。
吃的一样的粗饭,可一家子人就是生的漂亮。早在乡里嫁了的夏春什么样儿不清楚,眼下这夏花夏暁两姐妹,那真是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才十六七的年岁,脸嫩的跟春花似得,早惹得外人眼馋心痒了。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哭喊的小老太太惊蛰一般跳起来抱住了两个闺女:“这不行!不行!花儿暁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不行,不给!”
夏老汉也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儿子他们宝贝,闺女那也是心肝啊!为了儿子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不是剜他们老两口的心吗!
“大爷啊,我闺女都定亲了,”老汉强了一辈子没哭过,为着两个女儿硬是把给逼出一把老泪,“求你们再宽限宽限吧,等我这屋子典了一准还!”
还?拿什么还?!
打手们冷笑:“一破屋子,四百两都当不下来!”说着,几个人眼色一通,张手就要去抓夏花夏暁两姐妹。
夏花生的柔弱,被夏暁拽着跑还是被人给抓到了腿,扯着胳膊就往外拖。
夏花被人拖着挣不开,见夏暁还固执地抓着她手,心中快速思量,一咬牙抬手就打开了夏暁。余下她自己,眨眼间就被拖拽了出去。夏家人被这一变故吓懵了,下一刻反应过来立即将小女儿往里屋里推。
“曉儿啊,曉儿快躲啊!”
小老太太此时出奇的灵活,哐当一下关了里屋门,死堵着门不放:“苍天啊!青天白日的抢好人家姑娘,天理难容啊!”
……
一场闹剧,以三女儿夏花被抓走结束。
惹了一身债的夏青山被丢下了,烂泥一般软瘫在院子里,半天没动弹。
夏老头夏老太见人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绷着的玄儿一松,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好半天没能歇回神来。等看热闹的邻里也陆陆续续走了,他们在才盯着自家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忍不住恨得心里滴血!
他们家三儿啊,贴心的三儿啊,就这么被人抓走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老头老太太抹着泪将儿子抬回屋,心口像大冬天里灌了风,哇凉哇凉的。
听到外头没动静了夏暁从里屋出来,看着佝偻着腰相互搀扶的夏父夏母,心酸的厉害。转头再瞧着满屋狼藉,每一块好地儿,心绪几番回转复杂难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小老太太压抑的抽泣声。
夏暁最听不得这个,叹了口气,抬脚去后厨给两老煮些茶水压惊。
看着水汽汩汩地往上冒发着呆,夏暁心里不禁悲从中来。上辈子孤身一人打拼过劳猝死,好不容易穿到了个幸福的殷实之家。父母慈爱,姐妹亲昵,兄弟争气,哪儿曾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却是两年都没享到。
唉!
柔声安抚好了两老,夏暁端了盆热水,坐在床边给夏青山擦脸。
说起来,也谈不上恨谁。这两年吧,夏暁也是把这便宜哥哥的聪慧看在眼里。这明明就是个少年天才,听说做的文章当今大儒都是夸过好的,怎么才考一回秋闱就失心疯了呢?瞥了眼躺着丢了魂的兄弟,夏暁暗叹,国考害死人啊!
……
悲苦的一天囫囵地过了,被拽走的夏花是要不回来了。
夏老汉求爷爷拜奶奶的小半月,终于打听到了三女儿的音讯,可听得的却是夏花已经卖入青楼的消息。
回来后,一病不起。
这夏家本就是风雨飘摇,赌债抵了一个夏花,夏老汉的医药费却是再没钱出了。
夏暁搀着颤巍巍的枯瘦小老太太,看着床上枯槁的男人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下。虽说才给夏老汉当两年的女儿,夏暁却是享受了两辈子都没得过的父爱。久旱逢甘霖,再没有比这个更叫她割舍不下的了。
夏老汉躺在床上进气出气,剩下的小老太太差点也没倒下。
夏青山还在失魂,整个家就夏暁一个人撑着。
饶是夏暁再是能干再事独立,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也不过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赌场的人来闹的当日,她这一张招惹麻烦的脸也被看了去。连日里来,瞧着夏家没了顶梁柱,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她跟前凑。
苦撑了半个月,她要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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