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
送别张斋长一家后,崔燮也回到评委待的小楼吃了饭。那些监生们吃的比他早,也没什么心思放在这上,凑合着吃饱了就接着海选评诗,时不时还有人挑出好的,或是差得太突出的念念给同窗开心。
投书封票的大户们搞刷票,这些书生题个诗竟也搞刷票:有人连投了十几张甄宓笺,题的都是同一首诗;有人把五位佳人的票投了个遍,也只给写了一首咏美人的诗,跟五美都靠不上;还有人投了不在榜的何太后和伏皇后……
废票都刷下去后,正式的评分却不是在这里评,而是要请十位才学最佳的“导师”到园子里登台评分,当场算票数。
如此,只要选出导师来,剩下的人就可以随意游玩去了。七位举人请来就是来当“导师”的,剩下三位导师由二十七名生员互推,选了寗举、王宸、李宗商三位喜欢诗词,素有才名的。本来崔燮是半个主人,也当在备选之列,可他的诗词还在起步阶段,点评不出什么好差来,便主动放弃了,只愿在下面当个观众。
那些不用当评委的监生便朝他伸出了友谊的小手:“和衷跟我们一起去逛逛园子,大伙儿一起走也热闹。”
崔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也说了,我是半个主人,当然不能跟客人一样只顾自己游玩。待会儿天黑了就要上灯烛了,这园子里花木茏葱,禁不得火,我想趁天还亮到处看一趟。”
崔启领着评委和导师们去逛园子,崔燮叫伙计找个看园子的人来,带自己看看园里的消防物品,转转灯火密集的地方,和少人注意的僻静处。
园子的主人黄商人一家今日也在,听说他这个帮着操持大会的人要逛园子,正好借机会来见见他,套个交情。黄家的大公子亲带着几个看园子的老仆,引他看了那些自家布置的水缸、水桶、唧筒、麻搭等物,还带他去水渠、湖畔、假山洞子之类背净的地方查看值班的安保人员。
黄公子得意地说:“我家的园子当初也是倾了一家之力造成的,京里不少贵官勋戚也曾来游逛过。若不是有崔公子的面子,崔少东和计掌柜又把这次花魁……选美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爹也不肯借园子。”
崔燮谢了他一声,黄公子摆了摆手:“哪里当得起公子这声谢。倒是我们家占的便宜多此,这大会办得有意思,多有达官贵人来玩,我家脸上也有光彩。往后世人说起黄家的静和园,就是出过三国第一美人的名园,还是抬了园子的身价哩。”
崔燮听个“达官贵人”,便下意识问道:“大公子知道今晚来的客人中有锦衣卫的人没有?”
黄公子脚步微滞,脸上得意的神情顿时僵住了,摆着手说:“那岂是咱们议论的!”
前些年东西厂闹得人心惶惶,动辙就是抄灭的大案,当官儿的都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拉走,商人更是跟风中细草一样弱势。如今两厂的大珰都才倒了没一二年,他那怕厂卫的心还没缓过来呢,听着“锦衣卫”三个字就心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又压着嗓子问:“这三国的选美会应当没什么犯忌的地方,要锦衣卫的大人们来查探的吧?”
不……他就想问问有没有锦衣卫下班过来放松的而已。
如今天色已经有些发黄了,等不到天黑就是一更三点的宵禁时刻,要是来参加晚上总决选的话,这时候就应该已经出朝阳门了。
他老想着这个,心就有点儿散,黄公子也失了游兴,匆匆陪他转罢彩棚、戏楼,送他回到评委室外便告辞离去。
小阁里空空荡荡,评委和导师们如今正在逛园子。他们巡查时路过看见,那队伍刚从甄宓馆出来,后面二乔和孙夫人的恐怕还得排一阵子。左右这会儿没人进来,崔燮就关了窗户,拴上房门,悄悄翻开书包拿出衣裳来换。
同学们都穿着监生服色过来,就他偷偷备了亮色的新衣,有点儿不好意思,换完出去可不能叫他们见着了。
崔燮偷偷摸摸地取出衣裳,展平了又嫌团出了褶子,还自己喷了几口水,从小风炉上拿热水壶熨平了。那直身也是他叫裁缝特制的,并非宽宽大大的形制,而是在背后竖着拿了两道弧形竖褶,将腰掐细了些,腰线提高,束起宽宽的衣带,穿起来腰高腿长,就比平常的衣裳显高。
袖口倒是做得宽宽大大的,衣料软薄,只薄薄的上了一层浆,举动时大袖飘飘,就有些魏晋风度。他心思一动,从桌上找了几张废诗笺叠成扇形,拿纸扇上下挥动,甩着大袖体验魏晋名士的感觉。体验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还有瓶男士香水没擦,连忙拿出来包得紧紧的布卷儿,拆了封倒花露来抹。
早说要擦这花水,却是因为院子里太香,一直没擦过,直到今天才拆封,搞的倒好像专门为了今天存着香似的。
崔燮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想的太多,往手心倒了些香水。
那瓶塞拔开后,空中便隐隐涌动着一股栀子香,但他自己这些日子天天睡在花香里,鼻子不大灵,也不敢确信,就想先倒点出来闻闻。但刚倒出不多,房门忽然被人重重地撞了几下,有人在外头大喊:“大公子,到了,马上就到了,快出来看!”
谁到了?
崔燮一抖手,大半瓶花水就洒到手上,顺着袖子吃了半胳膊,还有一片洒在大腿上,幸亏是穿着白衣,看着不大明显。并不浓烈却实实在在的甘醇香气就这么散了出来,满身、满屋都是栀子花的味道,闻得他又惊喜又头疼——
做了这么久的花水,终于做好了一瓶,当然是好事,可它怎么就偏偏在自己要用淡雅香水的时候好了……
还洒了一身!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衣裳换回来,可门外叫声越急,那香水也吃进了中衣里,换外衣也不管用了。他想着外面又敞阔又都是鲜花,香风暗送,也不大显出他这身儿来,咬咬牙就去开了门,问道:“谁来了?”
敲门的伙计见惯了他穿青袍,蓦然见个满身香气的白衣人出来,险些认不出他来,定了定神才说:“是上灯的时辰到了,正式表演马上要开始了,公子还不快出去?”
分明是节目要开场了,你说的跟来人了似的干什么?崔燮心里有点儿说不出的失望,嗳了一声:“我就过去……不用带路,这园子我都逛过来了,自己去吧。”
他把花水收到袖囊里,问伙计要了把真正的折扇,用力扇着袖子和衣摆,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天色已是彻底暗下来了。路两旁的树上都用铜丝勾吊着宫灯,照得整个园子明亮如昼。弦歌从中央的大戏台里传出来,台上却不点灯,只有院中灯火照出极幽暗的轮廓,又从那片幽暗中传来细细的歌吹声。
园子里安排了座椅,依着客人投票对象分了五大区,又按白天记的投票数分了远近请客人就坐。凡想坐到前排的真爱粉,还可以现场买票投进去,买个好座位。
座中有许多托着饮子、点心的小贩穿插着来榨最后一波钱,还有园子主家的仆人来卖鲜花,供客人们丢上台打赏佳人。此时台上琴曲奏到急处,一支清婉动人的曲儿已响了起来,唱的是应景的七夕小曲儿。
一曲唱罢,歌台四角灯光忽有灯光亮起,照出乐人作飞天打扮,手拂琵琶、弦子、月琴,按檀板的身影,很快又暗了下去。一队丫鬟打扮的少女提灯从台角转出,簇拥到戏台当中,照出一座比人还高的纸阁。阁上四面都画着个真人般大小,双掌合什,亭亭拜月的明艳美人。
头一个登场的,自然是书里最早出现的貂蝉。
台下一片叫好声迭响,那些投了貂蝉票的风流客抓着手里的鲜花便往台上扔。在这样幽咽的曲子和灯光衬托下,虽是看的画中人,却似比真的美女更新鲜有趣似的。
但那些灯火又一盏盏地灭了,仅余最后一点微光,叫提灯人遮着,消失在纸阁后。
台下游客觉着了解了他的套路,便又坐回位子上等着下一个美女出场。但那灯火就在他们放松心神,不注意戏台时又亮了起来,灯光从纸阁里透出,照出一个和画上人姿势相同的黑色剪影。
四面纸阁忽地散开,露出中央一个窈窕的身影,手中捧着一团月光似的圆灯笼。灯光下看美人,自是掩尽了一切瑕疵,只能看到她脸上浓艳的妆容,和画中佳人一般无二。身后灯光渐起,照出一群侍女提灯围绕在貂蝉身后,捧着她走到舞台一端站住。
灯火重新落下,貂蝉朝台下嫣然一笑,吹熄明月灯,隐入黑暗中。
这表演才真正惊艳,不同俗流!
堂下的观众已经不分支持哪位美人儿的,都涌到戏台前,把手中鲜花扔向那一角。崔燮正叫人群卡在路中间,连忙抓紧新衣裳,按住头巾,生怕叫人挤坏了。
他倒着走不方便,又没空处转身,险险叫那些人挤倒了,下意识身后往旁边抓了抓,却是巧之又巧地抓住了一双手。
一双格外稳定有力的,武人的手。
那手抓着他朝外轻轻一拽,另一只手在他腋下扶住,就把他稳稳当当放在座席间窄窄的空处。那股淡淡的栀子香似叫风从衣间吹上来,暗香浮动,将这片窄小的位子与喧嚷的人群隔开。
崔燮抬头看着扶住自己的人,笑着说:“方才我找了半天,竟没看见谢兄在这里。”
谢瑛放开他,自然地说:“怕是叫人影挡了脸。天色暗,你的眼睛又不如我这练过眼神儿的人亮,也难免看不清。之前其实我倒也在东边那院外看见过你一眼,但因我是陪同僚过来的,又见你那里有客人,不方便过去打招呼,倒叫你想着找我了。”
他穿了一身新做青缎曳撒,也是崔燮给设计的那款式,衬得身材越发高挑风流,就是在灯光下显得颜色微暗,不像穿红的白的那么打眼。
崔燮看着台下的客人似要回来,沉吟道:“既是你的同僚在,那我就先回去吧,咱们有话去家里再说。你在这边好好玩,我叫人送些吃的来。”
谢瑛松开抓着他的手,却又走上一步,任细细的栀子香在两人之间渐渐浓腻,低声道:“他们现在哪里顾得上吃东西,更顾不上回来找我。拘束在座位上也没趣,何如找个有古树怪石的地方,远远听着风里送来的清音,看着灯火里的人影,更有雅趣?”
崔燮是刚转遍了园子的,听他说得风雅,心里一动,说道:“其实从这院子出去有个荷塘,临着这里不远就个高些的水阁,应当也能看清戏台侧面。剩下四位佳人出场也似貂蝉差不多的,谢兄若不嫌离得远看不清,我带你去那边转转?”
他们从座位间穿到后头,出了大门,便是一片明亮又空旷的花园。园子东侧挖出宽敞的湖面,池中白芙渠花苞半合,与水面上高高低低的荷叶、小莲蓬一同随风摇动。临池建着朱漆绿顶的重檐水阁,底下由木柱托着高高出水,阁上几乎有二层小楼高。水阁外缘侧挂着灯笼,阁中却没点灯,旁边仍有当值的人来回走动巡视。
崔燮跟他们打了招呼,从阁外摘了两盏灯,和谢瑛各提一盏,沿着短桥登了上去。
两人将灯笼挂在窗边,倚窗远眺戏台。这里其实看不见什么,两人却都不再提这事,只倚在窗边随意看风景。阁下水声间夹杂着正院传来的细细弦板歌吹,送来一曲清亮的七夕小令——
西风欲转偏着,弦管音牵,鼓乐声和。
彩饰楼台,光流花树,欲接银河。
想天上冷清欢会少,盼人间赏心乐事多。
此意如何?有个人共,踏遍笙歌。
作者有话要说:《双调·折桂令》
曲子难写死了,我以为比诗随便,很简单,真写上才知道,脑子都是空的,什么都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