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雪花银
一行人干站了这一天,回兵马处衙门时还忍不住地唉声叹气。
“你们就知足吧。要是那位出了门才作怪,你们只怕连晚饭都吃不上了。”李宽朗声笑道,“太阳还没下山就能下值回家,哪有这样的好事!”
众人深以为然,火速换回常服散了,只盼着晚间不要再有什么紧急差使又被叫回来。
李宽和狄青并肩走出衙门来,指着东边道:“回玉府去?”
狄青点了点头,又听得李宽排揎他道:“一样是成日住在玉府,还不如早娶了玉娘子、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年纪还孤家寡人一个。”
“什么年纪?”狄青挑眉道。
李宽略一思索,复而点头道:“不过也是,照你这样混下去,过几年没准能找个公侯伯爵当岳家,不急着一两年。”
狄青也懒得解释,三言两语同他约了明日再见、只身就往通济巷去了;绕过汴河大街来,忽而听得后方连声的高呼:“大哥!”
回头瞧见张衷飞也似的扑上来,狄青伸手接住他、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张衷挑眉一笑,伸手指了指身后——只见李宜疾步而来,与之并肩还有一灰袍女子。
“杨统制!”待到看清来人的模样,狄青才拱手笑道,“久违了!”
张衷挠挠头道:“咱们也没在一处当差了,这称呼是不是也该改改?”
“不叫杨统制叫什么?”李宜道。
“……景和?”张衷试探着叫了一句,见杨景和脸色一沉、忙道,“不不不,还是杨统制好,听起来倍儿有排面,我们叫的人也跟着沾光。”
杨景和不耐烦道:“不是说去喝酒么?”
张衷忙陪着笑应声,一行人便往樊楼去了。
年关里日头还是短,不过酉时天就阴沉沉地暗下来,樊楼里早早地点了灯,金碧辉煌的楼宇衬得夜色更浓了些。
张衷老远地听见樊楼里人声鼎沸,待到迈进门来才瞧见里头已坐满了人。
“初一天不在家吃团年饭,都跑出来喝酒了?”
杨景和冷笑道:“那你怎么不在家吃团年饭?”
张衷谄媚道:“我这不是和杨统制好久不见了吗,自然要出来庆贺庆贺,这些人成日里花天酒地,怎么能和我这番心意相比呢?”
“倒也不一定都是花天酒地的人,”李宜道,“汴梁城内浮客云集,年关回不了乡的也不在少数,除了来酒楼沾沾喜气,想来也没别处去了。”
说话间店小二已引着众人到了靠门的窗边,赔礼道:“今日只剩下这一张桌子了。”
张衷打量了两眼,点头道:“这位置不错啊!”
“要不是旁边的窗子突然坏了,这座儿也留不到这会儿了。”小二指着一旁大开的雕花木窗赔罪道,“诸位若是不嫌弃,就请吧。”
外头一阵寒风吹进来,张衷忍不住一哆嗦,转头瞧见杨景和已就了座,只得催促着李宜去坐窗边、也好替他挡着点风。
年节期间各大酒楼都是配菜,几人只叫了四坛酒来就着干果吃,一面等着上菜一面闲谈。
李宜关切道:“杨统制是去蜀中什么地方剿匪?”
杨景和头也不抬:“雅州,不是剿匪、是镇压叛军。”
“叛军!”张衷一听就来了兴致,“比西夏人怎么样?”
“差远了。”
张衷不肯罢休,追问道:“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杨景和不耐烦道:“能有什么新鲜事?”
张衷讪讪低下头去,李宜面上也有几分尴尬、只得转头去看上菜的动静。
杨景和见气氛有些尴尬,轻咳两声道:“在蜀地没什么新鲜事,在秦凤路倒有一件。”
张李二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振、即刻坐直了身子,狄青微微一挑眉,也侧耳等她说话。
“九月的时候,叛军逃往了大理,我就启程回京复命了。才刚出了蜀地,却又接到命令往西安州清剿山贼、夺回被劫走的军饷。”
张衷急道:“军饷!哪里的军饷?”
“都说了是西安州,当然是秦凤路的了!”李宜蹙眉道,“你别插嘴了。”
杨景和接着道:“西安州南面是荒野大山,那伙贼人在山上建的山寨都快赶上金明砦了。我们花了个把月的功夫才摸清楚山寨的门路,找了个晚上清剿了山贼。”
张衷二人原也是绿林好汉,自然知道自建山寨是如何地易守难攻,闻言都连连点头。
“说来也奇怪,那么大个寨子里头空落落的、没什么人,好多房子里都没忍住了,像是听见动静跑路了似的。”
狄青蹙眉道:“军饷呢?”
“不见了。”杨景和道,“押送军饷的板车和箱子都找着了,里头放着些劣质的铜锭,白银一两都没见着。”
配菜陆陆续续端上桌来,香喷喷地冒着热气。
张衷吞了吞口水,追问道:“那批军饷有多少钱?”
“二十万两。”
“都是挥金如土的家伙,也难怪要去当山匪了。”张衷摇头叹道。
李宜犹疑道:“荒野大山里,去哪花掉这么多银子?会不会是藏起来了?”
杨景和盛了一碗梅花汤饼,挑眉道:“秦凤路的主官也这么说,派人将山寨翻了个底朝天,后头又猜是他们埋起来了,结果挖空了整座山也没找着。”
狄青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停了筷子追问道:“山寨里的人怎么说?”
“自然是打死不认了。”杨景和冷笑道,“他们一死、这世上可就没人知道那批银子的下落了——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保住这条命,自然要咬紧牙关跟官府好好谈了。”
“只要不是咱们鄜延路的军饷,就犯不着咱们操心,让官老爷们想办法去吧!”张衷乐道,“来来来,咱们喝酒,庆祝今天咱们能和杨统制同桌吃饭!”
杯子还未举起来,却被忙忙慌慌跑过一人撞洒了。
张衷正欲发作,抬头却见那人分外眼熟,顿时福至心灵笑道:“展……”
狄青闻言转头,却见展昭飞快摆了摆手,在凳子上一借力、迅捷地翻出窗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