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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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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空气沉默了一瞬,洛淮之才道:“此事我倒还知道一些。”

迟长青一双凤目紧紧盯着他:“愿闻其详。”

洛淮之十分有礼地伸手,示意他坐下,道:“厉玄礼原是前右相高盛的学生,他中了进士之后,便入了翰林院,成了高盛的门人。”

这与迟长青之前查到的情况一样,厉玄礼确实是高盛的人,岂料洛淮之忽然顿了一下,道:“先帝在世时,未立太子,以至于各方势力暗中争夺较劲,朝臣们也各自结为朋党,一心要博从龙之功,此事你大约听说过,你父兄便是拥护大皇子一派。”

闻言,迟长青颔首,洛淮之继续道:“后来大皇子过世,三皇子秦跃登基,拥护他的人便是高盛,但是,有一事大约少有人知道,高盛并非一开始就站三皇子的。”

迟长青迅速抬眼看他,洛淮之不避不让,徐徐道:“高盛起初只是翰林大学士,暗中与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雍王殿下来往,直到后来两人才分道扬镳。”

他说着轻咳起来,掩口待咳嗽停了,才继续道:“他拥护雍王时,时常出谋划策,但是与我父亲政见不一,有些嫌隙,后来大皇子去了,他与雍王亦有了矛盾,具体因何而起,我亦不知,他领着一部分同盟转而暗中投向三皇子,也因此,我父亲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雍王败了。”

简而言之,就是高盛在关键时刻背后捅了个刀子,雍王被设计断了腿,洛府也因此被牵连下狱,洛稷受折磨而死。

洛淮之迎着迟长青的目光,坦然道:“当初北漠兵败之后,你父兄接连战死,就如同切断了大皇子的左膀右臂,此计确实是高盛提出来的,我父亲与雍王俱知情,但那时父亲便提醒过他了,迟家父子乃是当朝良将,若失,北漠或许因此不保,边疆门户大开,不出几年,戎狄必长驱直入,然高盛不以为意,坦言道,成王败寇,大不了北漠就此割裂给戎狄,不要便是。”

“区区数百里之地,如何及得上无上皇权?”

迟长青的指骨捏得咔咔作响,面沉如水,他与父兄在北漠领兵征战,尸山血海之中奋战厮杀,无数将士化作累累白骨,马革裹尸,与家人骨肉分离,然而在朝中这些人看来,却不过是区区数百里之地,不及无上皇权富贵。

他们这么喜欢那一把龙椅吗?

迟长青得到了他一直以来想要的答案,遂霍然起身,神色冷肃,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书房,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洛淮之再次扶着桌案轻咳起来,一声一声,像是要将肺腑都咳穿一般。

门外传来脚步声,紧跟着是洛泽之的声音,道:“你告诉他了?”

洛淮之渐渐止住咳嗽,用帕子拭了拭,声音微微沙哑,道:“事已至此,有什么不能说的?”

洛泽之疑惑道:“可你之前还大费周章让人去大理寺改卷宗,我还道你想让他把矛头指向秦跃,如今怎么又说出来了?”

洛淮之轻咳两声,道:“他自己亲自查到,与我亲口说出来,能一样么?”

“啊?”洛泽之满面不解:“怎么不一样?”

洛淮之简直懒得看他,道:“罢了。”

洛泽之有些委屈,他似乎又被自己的大兄给鄙视了。

……

七月初二清晨时分,正是要上朝的时候,天色未明,大臣们正聚集在宫门前,等候开门,他们低声交谈着,说起近来发生的事情,不时频频摇首,皇上中了毒,一直不见好,半个月过去了,一直未能有消息,想来是情况不妙。

最不妙的是,冶帝登基不过数月,连储君都未立啊,这若是突然有个什么事情,朝中大约就要变天了。

一时间众人心绪活络异常,他们愁的不是冶帝快死了,而是他死了之后,接下来会是如何局面,他们能否搏一搏?

有人喜,有人忧,有人暗中盘算,有人胜券在握,各怀心思,面上还要作出一副担忧天子的表情来,端看谁演得更好。

正在这时,一顶青篷小轿自远处而来,眼熟的紧,这不是洛御史的轿子么?众人立即闭了嘴,与从前不同的是,也有一众官员迎了上去,与轿子里出来的洛淮之拱手见礼,口称洛大人,言谈之间带着几分熟络。

宫门开了,今日依旧不上朝,众官员们十分有序地入了皇城,各自上值,开始一天的工作,洛淮之回了御史台,在书案前坐下,一名小吏过来,打开香炉的盖子,准备替他点香。

洛淮之忽然开口道:“今日不必点了。”

那小吏有些茫然,紧张地解释道:“大、大人,这是宫里头吩咐一定要点的,小人不能做主。”

洛淮之掩口轻咳几声,他前阵子被洛婵磨得,终于告假去了一趟云台寺,住了几日,请不悟大师看诊,如今他的毒仍旧未全好,但是已无大碍,只是今天必须回来。

他咳罢了,才看向窗外,忽然道:“你听。”

那小吏便只好跟着抬头,侧耳细听,一阵洪亮的钟声遥遥传来,铛——

他手中的香炉盖子跟着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哐当之声,小吏猛地跪了下去,拼命磕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洛淮之微笑起来,道:“下去吧。”

那是护国寺的钟声,冶帝遇刺,身中奇毒,无力回天,终于驾崩了,众臣震惊,接二连三自班房内出来,仰头看着瓦蓝的天空,钟声在皇城上空回荡,久久不息。

要变天了。

遗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太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长子明钲,董氏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内大臣季呈礼、洛淮之、符左、姚子安为辅臣,拜原定远将军迟长青为兵马大元帅,总领军政,掌征伐,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讬,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太和殿前,冶帝的遗诏一公布,便引起群臣哗然,季呈礼、洛淮之等人不必说,自是冶帝的心腹臣子,无可争议,但是这定远将军迟长青,不是早几个月前就死了么?

如洛淮之一派大臣自是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闭口不言,但也有一些被蒙在鼓里的愣头青不明白的,当即提出了异议,要看那遗诏,宣读圣旨的太监也不含糊,大喇喇把遗诏往那人面前一摆,您自个儿好好看。

偌大个鲜红的玉玺印章就印在上面,铁板钉钉,那些臣子仍旧不信,嚷嚷起来,将这一阵子担忧的事情捅了出来,皇上自遇刺之日起,就未曾见过大臣,他最后宣见的人是御史中丞洛淮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足为人道的猫腻?

洛淮之微笑不语,有人替他说话道:“你是质疑御史大人与皇上遇刺有关么?口说无凭,王大人,您倒是拿出证据来,上下嘴皮子这么一碰,没有平白无故泼人脏水的道理。”

“你不信洛大人,难道金龙卫的话也不值得相信?”

那王姓官员哑口无言,他哪里来的证据?只好退而求其次:“那这迟长青又如何说?他不是早就死了么?怎么会突然被皇上命为兵马大元帅?”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这么说,王大人是在质疑本将军德不配位?”

众人闻声回头,却见大殿之外,朝阳已冉冉升起,有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踏着光而来,从容不迫地进了大殿,他望着殿中众人,笑容自信:“迟某在北漠征战数年,退戎狄于二千里之外,不敢来犯,如今王大人觉得本将军不配吗?”

殿内鸦雀无声,谁也没敢接口,迟家父子三人皆是难得的良将,一生都耗在了北漠,却接连折损,迟长青更是击退戎狄,收复北漠,这等汗马功劳,是绝不可能被抹去的。

谁也不能说,他配不上。

迟长青一步步走到王姓官员面前,将明黄的圣旨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看,才道:“臣领旨。”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着领旨,区区数百里之地,区区数万将士的鲜血,不及这皇权富贵,呵!

他会让天下人都看到,这皇权,这富贵,这把龙椅,唾手可得,然而在他看来,如弃敝屣。

……

帝王驾崩,护国寺当鸣钟三万声,一声声在京师上空盘旋不散,而京师门口,有一行车马正在等候出城,车内传来了一个男子声音:“几时了?”

“回主子,快辰时三刻了,”下人答道,看着同行的人将路引交给守城兵将,得以放行,顺利出城。

车马驶离了京师,车内人忽然道:“停下。”

马儿便应声停住,车帘被撩起了,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竟然是雍王秦瑜,他回头望着钟声不绝的京师,凝视良久,才放下车帘,道:“走吧。”

他们如今要奔赴封地凉州,若无圣谕,此生再不能踏入京师一步了,当初他就没想过能骗得过迟长青,洛淮之把真相告诉他,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迟长青最终还是放了他一马,他靠着软垫,身下的马车缓缓行驶着,想起那人冷峻的神色来:当初秦跃派人来刺杀我,你暗中让人提醒,救我一命,恩情我记了,然并不能抵消你我之间的深仇,秦瑜,你这辈子就待在凉州,再不要回来。

再见面时,我必取你人头,以祭我父兄与数万将士在天之灵!

秦跃听着那钟声渐远,徐徐地叹了一口气,初时他年轻气盛,觉得若有皇权在手,其他的便不值一提,轻信了高盛的计策,一步错,步步错,北漠战败的消息传来时,他手足冰凉,彻夜不敢眠,直到如今亦是如此。

心有悔意,亦觉得高盛此人心狠手辣,行事肆无忌惮,便数次拒绝了他的其他提议,高盛大约是看出来了什么,两人遂渐行渐远,以至于反目成仇。

如今到了这般境地,高盛秦跃皆死,他永远失去了双腿,秦瑜想,或许这就是当初的代价吧,既有人在沙场奋战拼杀,哪里就有人能安安稳稳坐享其成的道理呢……

皇城的宫门轰然启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出,宫中规矩,不可纵马,若是放在往日,此人早就被拿下来了,然而此刻,禁卫军们却视若罔闻,只看着那一匹马迎着朝阳奔出去,如一团火焰一般。

早已等候在此的潘杨策马迎了上去:“将军!”

他有些紧张地打量迟长青,道:“如何?没有不长眼的东西闹事吧?”

迟长青迎着阳光,微微眯了眯凤目,这才看见他身后那一大片黑压压的兵士,静静侯立,竟然是把整个南大营都搬过来了,他笑了笑,道:“没有,你回去罢。”

潘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他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不禁又是新鲜又是刺激,抬手挥了挥,高声道:“收兵,回营!”

迟长青纵马顺着朱雀大街,往尽头而去,那里原本是将军府烧毁的旧址,后来被李奕暗中派人买下,重新修筑起了一座宅邸,只是仍旧未完工,他下了马,门口的下人待要慌忙行礼,他把马鞭往人怀里一扔,大步入了宅子。

“听说这里从前就是一片荷花池,这里是一个亭子,不过被烧毁了,倒不如修个水榭,夫人喜欢什么样的?”

侍女小心地问着,洛婵看了看,抿着唇笑道:“亭子就好了,和从前一样。”

她没有看过将军府,若是有机会,洛婵还是想看一看,大将军从小长大的地方,他的那些岁月,她未曾参与,却仍旧想去了解。

“婵儿!”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洛婵回过头,果然看见迟长青站在园子门口,她笑了起来,金色的阳光在她的眉目间跳跃着,如同初初绽放的花,叫人惊艳。

她朝她的大将军奔了过去,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牢牢抱着,鼻端又嗅到了好闻的气味,像是夏日里大雨过后,草木被阳光蒸腾时散发的气息。

洛婵回抱住他,笑着道:“长青,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何其有此幸,与君同白首。

结发为君妻,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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