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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三十三章 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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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对着蔡襄的邀请可谓百思不得其解,去还是不去?

不去肯定是不行的,开封府知府,不去你让他面子往哪搁,但去了谁知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

章越对送信的府干道:“稍等片刻,等我换好衣裳再去。”

那府干催道:“还请秀才快些,莫要让相公久等。”

章越心想,既是王安国,王安礼推荐的,那么蔡襄应该不至于拿自己如何。不过章越想了想还是派人向欧阳发,章衡报信。

出了门,章越与这府干一面走一面闲聊。

章越欲探听口风,但对方很警惕,说得滴水不漏反反复复一句‘待秀才到了即知了’。

章越随着对方来到蔡襄府上。

但见身为开封府尹蔡襄居所倒也并非如何繁华富丽。

不过章越明白蔡襄绝对是有钱人,因为他藏书多啊。刘克庄曾感叹,他不知何人藏书之富,能超过蔡襄。

至于蔡襄哪里有那么多钱买书?

俸禄是一回事,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书法好,蔡襄的书法与欧阳修的文章和梅尧臣的诗,被称为当世三绝。

当今的官家就是蔡襄的头号粉丝,欧阳修也是对蔡襄的书法推崇备至,认为无人可及,只是蔡襄太谦虚了不愿意承认。

不过蔡襄很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对自己的书法颇为惜重,不轻易让自己手迹流传出去,也不肯轻易给人写信。故而他的书法被人当作珍宝般藏起来。

尺牍的收入不高,书法的收入最赚钱有两项。

一个是给人写墓志铭,还有一个是为新修的寺观或宅邸写撰碑。

比如元稹早逝,其家人请他生前的好朋友白居易写碑文。元稹家人为请动白居易写墓志铭送了车马,绫绢,银鞍,玉带还有几十个奴婢。

白居易算了算其价值七十万。

白居易不肯收,他说我与元稹本来是好朋友,免费给你写就是了,拿钱就没意思了。

但元稹的家人坚持要送,最后白居易只能收下,将奴婢退回去,将钱财全部捐给了寺庙。

白居易有篇文章《修香山寺记》说得就是这事,白居易文中说这些钱财是我代元稹送给,功德都是他的。

还有就是给寺庙写碑,唐朝宰相裴度曾请皇甫湜写碑。

写完后裴度送了皇甫湜很多钱财,哪知道皇甫湜居然嫌少,他直接对裴度说,我不轻易给人写碑的,我这碑文一共三千字,按照一字三缣,你应该给我九千缣才是。

一个字可值三匹细捐,全篇要九千匹细绢。

裴度也是很有气量,又送了皇甫湜五千多绢,补齐九千之数。

韩琦在家修了个昼锦堂,由欧阳修撰文,再请蔡襄书写。蔡襄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每个字都先练习几百遍等到满意再写上去,故而此碑被称为百衲碑。

不过蔡襄也不是什么碑都写,甚至连头号粉丝当今天子的面子也不给。官家请他写《温成后父碑文》,蔡襄就给推辞掉了。

后来欧阳修也请蔡襄给他的集古录写序。

蔡襄写完后,欧阳修很满意想重重的酬谢蔡襄,但是又觉得人家是自己朋友不会收钱。

他知道蔡襄别的什么不喜欢,唯有三好就是‘焚烧,品茶,挥毫’。

于是欧阳修投其所好,用鼠须笔配以铜绿笔格,再用龙井茶配惠山泉送给蔡襄。

蔡襄十分高兴。

但一个月后,有人送了欧阳修一个珍稀香饼(焚香用的),蔡襄十分羡慕,很惋惜地对欧阳修说,我这书写早了,再迟一个多月润笔里就有这香饼了。

欧阳修听了赶紧回头补上。

章越自是有听欧阳发说过这个故事,故而他勤练书法,倒也有此虑。

将来官场上混不下去了,也有如此手段谋生。

章越随府干至蔡襄府中时,先至前厅坐下。

章越等了一会也没个人来。

上了茶水的人到了,章越忙问道:“不知蔡相公什么时候见在下?”

来人看向章越愣了一愣,随即道:“方才府衙有公干,相公先走一步了,你就在这候着吧。”

章越心道,这是哪一出,误入白虎堂不成?

章越当即打起小心来,又等了一阵但见一名精瘦矮小的青袍官员步入。

章越当即起身见礼。

对方见章越仪表不凡,不由问道:“不知秀才怎么称呼?”

章越不知对方身份,起身含糊道:“在下章越,家中行三,是被蔡公唤过府来的。”

对方本也罢了,但突觉得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仔细一想此非莫非就是欧阳永叔提及过解试第三名的年轻俊才。

对方心底有数,当即坐在一旁,也不与章越说话。

章越身在是非之地,又不知对方身份也不多说一句。

二人就这么闷着。

眼见天马上就要黑了,蔡府上的都管前来道:“老爷还有些琐事没处理完,两位先行用饭吧!”

此人与章越都点了点头。

于是两张案桌被端了上来,放在椅前,上面都摆好了菜肴。

章越看了蔡府饭菜倒也是丰盛,鱼肉皆有,还有豆豉酱汤,至于米饭还盛了一大钵,足足有两三个人的饭量。

其实到了这个点章越早就饿了,他摸了摸肚子,心道既来之则安之。

当即章越从钵中取饭盛在碗里,再拿豆豉酱汤倒了些许至碗中米饭上。

先吃到嘴里这盐豆鼓是又咸又鲜,再就泡得发软的米饭大口吃起。

对面的官员似讲究官仪官度,吃了小半碗即是饱了,却见章越将这豆豉泡饭,稀里哗啦地连吃三碗。

这一刻对方拭面的巾帕在空中微微停顿了片刻。

对方道:“章三郎君,你可知这一碗饭今年在真州值几何钱?”

章越又盛了一碗饭反问道:“不知员外有何见教?”

对方言道:“我刚从真州回京述职,真州下面一个县的百姓刚遭了海涝,大水之后,房屋全无,田地淹没,不知多少百姓葬身鱼腹。”

“其一斗米即可买这么……这么高一个孩童。”

对方用手比划了一下,章越听了即放下碗筷。

“官府为何不照看这些孩童呢?”

对方道:“倒是有,官府出面收养孤寡。我曾去过数趟,相处甚睦,但因公务繁忙,我又隔了一段前往后,不少孩童们见了我都哭了。我问为何?旁人这些孤童见我连日看望生出寄托之情来,后久日不去,他们苦等不止,竟以为我弃之不顾。”

章越叹息道:“这倒不是员外之责了,可惜这些孤童,只盼天下其他的孩童不会遭此之祸。”

对方道:“正是,但凡为官之人能多尽一些本分之事,老百姓就可少受一些苦。可惜如今官场的官员大多不知如何体恤,反是残民虐民,如此实在是有负今上宽仁百姓之意。”

章越听了心道,这番话实在讲得很好啊,此人定是个心怀苍生的好官。

不意没见到蔡襄倒是见到了一个好官。

章越问道:“若是天下官员各个都如员外就好了,不知员外高姓大名?”

对方言道:“在下吕惠卿,草字吉甫,现任真州推官。”

章越听了不由一愣,此人就是吕惠卿,不对啊,这不是历史上有名的反骨仔么?

章越如何也不能将对方和史书上的评价联系在一起啊。

章越心道,之前还想说王安石那的路走不通,自己就去投吕惠卿,结果在蔡襄府上就碰着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名青袍官员正是之前在欧阳修府上的吕惠卿,他今日来拜会蔡襄。蔡襄知泉州时,吕惠卿正是被蔡襄取中了然后发解的。

他也没料到会在此碰见欧阳修十分欣赏的章越,于是就有了结纳之心。

他观察了章越一阵,故而有了下面一段对话。当然真州遇海涝的事是真的,但并没有那么严重,他也看望过孤童,不过口中所说的事也是真真假假。

赈济灾民非是他本职之事,其事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但吕惠卿以此为切入点,当即与章越大谈在真州地方民情。

吕惠卿口才很好,很懂得似章越这样没有为官经验的读书人最喜欢听什么,当即捡了一些治理的事情来说,也补充了自己不少观点。

章越经吕惠卿一番言谈,不由对此人佩服之至。此人在为官的见识,政务的经验上完全碾压了自己这个小白,说起来头头是道。

果真要当史书上所说的奸臣,没有能力的官员还真是不够格的。

若遇见有人大言不惭说,好官不好当要当个奸臣,章越肯定是要拿吕惠卿来举例,问一句宁配么?

自我感觉当个奸臣很容易的样子?

不能跟女神结婚,随便找就可以娶个富婆一样,醒一醒吧。

蔡襄没来,章越就与吕惠卿谈古论今。章越当官没经验,但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还是有用的。

正当吕惠卿与章越越谈越投机时,蔡襄回府了。

蔡襄先见了吕惠卿,片刻后又叫章越进去。

章越也是第一次看到蔡襄。

蔡襄从京任官时见了欧阳修,当时欧阳修吃了一惊说他怎么苍老成这个样子。

蔡襄这时已是老病。

还有的就是蔡襄的美须也很显眼。

蔡襄的美须也是很有名,宋仁宗看到蔡襄的胡须问说,你这么长的胡子,晚上睡觉是放在被子里面呢?还是被子外面呢?

蔡襄说臣平时没注意,回家睡觉时研究一下再答复陛下。

结果蔡襄当晚回去一直惦记此事,一晚上没睡好。

如今蔡襄确是老了,在官场上他还与昭文相富弼不和。

蔡襄中进士是晏殊所取,但蔡襄后来弹劾晏殊,将富弼的岳父拉下了马。

富弼也讨厌蔡襄,蔡襄整治建州北苑茶搞了‘小龙团’进献给天子。富弼说道,这是仆妾讨好主人家的手段,没想到蔡襄这浓眉大眼的也干了此事,与其你如此拍马屁,倒不如抄一篇《旅獒》给皇帝呢。

不过富弼为何让与自己不和的蔡襄出任开封府知府呢?

这肯定不是富弼的意思,而是宋仁宗的意思。

章越行礼见过蔡襄,忐忑地坐在一旁。

蔡襄看向章越道:“度之,此番上京我听过不少人提及过你,称赞过你。我看过你解试卷子,其书意已有你老师伯益先生七八分的样子。”

章越心道蔡襄看过自己的卷子,面上道:“相公谬赞了。”

蔡襄道:“你的文章滴水不漏,解试第三名可谓实至名归,那篇《王者功业策》老夫尤为赞赏,今日叫你过府一趟别无他意,只是看一看今日俊杰。”

章越恍然原来如此,自己真是想多了,累自己紧张了半天。

说罢蔡襄笑了笑,就不再多言了。

一旁小厮道:“相公尊重。”

章越,吕惠卿同时起身向蔡襄告辞。

没料到自己在蔡府上等了这么久,但蔡襄见自己的过程,也只是从头到尾就一句话的功夫,蔡襄半句也没有提及他与章望之,章拱之之间的官司。

章越心想,蔡襄可能确有此意,但看了自己文章知道自己是凭真才实学考中的,于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当然这些都是他的猜想,蔡襄心中到底如何想得倒是无从得知了,但无论怎么说,自己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看来还是那句话,行得正走得直,虽说短时间来说慢了一些,但拉长时间来说,却受益最大。

至于贪图一时眼前的利益,虽暂时得了好处,但长久来说,就容易翻车了。

吕惠卿与章越边走边聊,一旁蔡府的下人给他们点着灯。

他们路经一处院子,却见院子里亮着大灯。

这时候一名仆人从院中走来与给章越,吕惠卿领路的下人道:“今晚是初弦月,你用小灯照不明路,郎君吩咐我给你换大灯给客人引路。”

章越心道,此举倒是十分贴心,也见得此人心细如发。

下人依言换灯后,吕惠卿随口问道:“这院子里住得是什么人?”

下人道:“是相公的两位族亲,如今进京随相公在此读书。”

吕惠卿闻言没有在意,没有再说什么。

章越却心道,这两位族亲莫非是蔡卞蔡京兄弟不成?

好家伙。

算上今日结识的吕惠卿,自己可算是与不少新党人物都打过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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