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追与被追
宝光街上。
于淮平城闻名的宝光寺占据宝光坊的一角，地处城中，依城而建，黄瓦红墙中修有高高的白玉佛塔，低低的诵经声散入风里，混着檀香，飘扬在这街面。
街面极宽，只有一条大道，从宝光寺山门蜿蜒延伸，最后才分支散开其他街巷。
此时正值上午，烟雨蒙蒙，来此上香的人极多，因此商贩也很多，不同于其他闹市，此处街道的喧哗要稍微少点。
眼前，正好街道上有两队膘肥体壮，气血沛然，眼神凶厉，一看便是见过血的精锐武夫，护送着一架华贵的马车，缓缓在街间驶过。
林末像其他百姓一样，自觉地让路通行，等到马车驶过，方才继续往前走。
他现在的心情很愉悦。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放松对气血的压制，以真正的形态，像个普通人般，在大街上行走。
没错，这其实才是林末真正的常态。
炼体功法的不断提升，气血的越加澎湃，一切都在催生着身高的猛增，使得他如今真实的身形，即使在鱼龙混杂，真正的大城淮平中，也是极为特殊的。
这便是想要获得力量，所需承受之重。
世间没有任何事物的获得是不需要承担代价的，如果有，也只是时候未到。
当然，也有好处。
在他行走之间，即使是再拥挤的街道，总会有好心人见他身材魁梧，自发让出一条道，算是了以安慰，让他能更好地像个普通人，在街面上行走，享受着这份久违的安宁。
不过当真正灾难临头，这份安宁又能保持多久呢？
林末环顾四周，方才走过去的劲装大汉队伍里，最后一个年纪并不大，一边走，一边不时在用余光看着街上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花季少女。
雨丝轻飘飘地落在长街上，带着点点凉意。
长街内，有一脸虔诚，眼里遮掩忧虑的信徒，有一边收钱一边拿货，忙得不可开交，却满脸笑容的小贩，更多的是无忧无虑的少男少女。
‘如果像玉州般，淮州叛乱四起，战火连天，今日这些人又该如何？’
林末不自主想起昔日在宁阳时，因为普世教的到来，越加萧索的光景。
“不对，正常而言，淮州即使其他地方乱，淮平也不会乱，毕竟不同于前世，真正造反，无论声势再怎么浩大，归根结底还需要强绝的武力镇压，
而长河常氏灭门一战中，足以看出，至少如今淮州周胜军势力很强，若是没有意外，局部叛乱可能，但彻底的倾覆很难，除非，危险来自外面....”
林末心思流转，一个个念头在心中闪过。
忽然想到了前段时间的‘兽异鸣’事件，以及珞珈山的不断征兵，似乎一切都显示着那边的战场，并不平静。
有时候人知道的越多，实力越强，站的越高，或许会越加心烦。
这就是井口效应。
大多数人，所能接触的仅仅只是井口那一片天空，而越爬越高，翻过那堵墙，见识真正的天地后，才能明白自身是有多渺小。
不过某些程度上，对于大多数人，做个困于井底的蛙，未必就不是幸事。
林末深深地看了眼街道上的人和事，将其牢牢印在心中。
不像绝大多数普通武夫，拥有天赋珠的他，必然能沿着确切的道路，不断往上攀登，今日的光景，或许在以后的某一天，他往下俯视时，将是一抹难得的回忆。
就如同在宁阳时那样。
轻声叹息。
他加速往宝光寺走去。
在此之间，他已经去灵妙坊晃过一圈了，如今再在这待一会，便相当于将饵彻底丢下。
心中如此想着，林末一步迈入宝光寺，走进门，随手买了一株香，学着正常百姓，将香点燃，插入前院那三人环抱的漆黑香炉中，
略微鞠了一躬，许下希望今日钓到只大鱼的愿望，林末进入侧殿。
与寻常寺庙没什么不同。
小沙弥在拿着扫帚扫地，规格稍高点的僧侣则做着知客僧。
正要说不同，只能说大多数和尚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功夫，不过痕迹不算明显，应该是属于文僧一脉，负责传承经文。
而寺庙装饰修缮的也很是不错，显然经济条件很好，不差钱。
林末围着整座寺庙，几乎把能逛的地方逛了一圈，着重观察了其中适合放置暗子的地点，脑海中模拟逃跑路线。
此时寺庙正门，一处大殿门口，万花手持着扫帚，一边扫地，一边用余光看着正背着手，四处打量的林末。
两息后，直接走到他处。
数条僧汉从阴影中走出，一脸探询地看来。
“确实很像，即使不是那人，也符合打杀标准，直接送上门来，倒是没有想到，难不成真是路人？”万花将扫帚一扔，目光出现沉思之色。
“路人也好，真凶也罢，宁杀错不放过就是了。”一旁的壮汉沉声说道。
他名为草勇，是赤身一脉，仅此于木心，万花的三弟子。
万花听罢，终究还是点点头。
“这次办完事，可以暂时停一停，收收手了，近段时间失踪的武夫有点多，有点引人注意，真要吃肉，去暗市买。”
众人应声。
立刻便进屋换了身寻常百姓差不多的衣衫，戴上假发，脚步一动，分散着，以钳形攻势朝林末围去。
“此人或许有点实力，尽量不要在街中动手，引起官府的注意，否则待会捞人时，师尊又要责罚。”万花提醒。
他向来坚信一句话，‘谨慎的武夫，运气一定不会太差’，这也是他为何能从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赤身欢心的原因。
“师兄放心，我们省的，不过我要大腿，看着贼劲道。”
“那我要左手。”
“我要脑袋...”
“先做正事。”万花挥手，率先跟上。
其余三人同样如此。
好在他们不用蹲伏太久，眼前魁梧的汉子好似逛累了，谢绝了一旁沙弥再买一炷香的好意，直接走出山门，随后沿着宝光大街，便朝福寿路走去。
看样子，要出城？
众人心中一喜，慢悠悠地跟上。
转过个弯，走进另一条道的林末，斗笠之下，嘴角轻轻勾起。
他自然发现了身后的动作，知晓鱼儿上钩了，心中也越发确定，这宝光寺果然有鬼。
将计就计。
林末慢悠悠地往城门方向走去，同样不准备在城里动手。
毕竟若是所料不错，对面很可能上面有人，有白道势力，城中起冲突，一方面会暴露己身，另一方面很可能被两方人马夹攻。
很快，一人逃，四人追，尽皆往城门口急速驰去。
没过多久五人便出了城。
林末速度保持在一个正常的程度，身后之人同样脚力非凡，因此得以远远地吊着，动静闹得很小。
一行人默契地准备找处僻静的地方。
此时太阳高悬，正值正午。
淮平城外，是淮平平原，而一直往南走，便是泰淮山脉，因此大片的树海林地越来越繁密。
这已经算山脉外围，林深路堑，道路通幽。
树盖遮天，即使是中午也显得有些昏暗，大堆的落叶堆砌在地面，闷热的气候下，使得土壤有些潮湿，走在毛毯似的黄叶上，会使人陷进去，软塌塌的。
自从出了城后，林末速度开始加快，借着密林的昏暗，隐没在影影绰绰之中。
显然是不知从哪发觉了他们的存在。
“有点意思。”
跟着后面的万花，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手往空石戒上一抹，手里出现一个透明瓶罐。
其中是只像屎壳郎般的淡黄小虫。
他扭开盖子，淡黄色小虫便张开透明的翅膀，往一个地方飞去。
这是食香虫，香自然就是寺庙里的檀香。
在宝光寺内待过的人，一日之内，香气便会持续，吸引食香虫的追逐。
这种追踪办法漏洞不小，适用性不强，但在如今这种猎杀时刻，却是很好用。
以往不是有猎物发觉他们的存在，想要以逃遁隐匿手段存活，最终却被万花等人以此种手段追上击杀。
“追！”
看着食香虫去势不减地往林中飞去，众人急速往前。
慢慢的，林木越发繁茂，人迹越加罕至。
这里已经离官道很远了，一般而言，很少有人经过此处。
食香虫也越飞越快，意味着那人已经不远了。
约摸过了十数息，四人一个跃身，穿过密林，来到一处瀑布水潭前，忽然止住身形。
因为水潭前，一个魁梧的大汉正单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而手中，食指与拇指正好将食香虫捏住，任其不断扑腾这翅膀，可却无可奈何。
此时其似乎发觉了他们的存在，抬起头，微微一笑，手指用力。
啪！
一道电光闪耀。
生命消逝。
不是林末又是谁？
此处已经足够僻远，算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因此他停下了。
“就来了你们四位吗？”
他如今三米的身高，远比这几个两米多的僧汉高，再加上立于一块顽石之上，俯视着四人，轻声说道。
四人一怔，明显在这一瞬间被震住了，可下一刻却是暴怒。
“有意思，没想到你真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
万花眼睛微眯，怒极反笑，上前一步。
“敢在此处蹲守我们？对吗？林末？”
他试探性地问道。
只是眼前之人没有回答，只是同样将头上的斗笠揭下，露出一张有些陌生，明显经过易容的脸。
“谁给的勇气不重要，在我看来，黑佛教的诸位转身一变，混成宝光寺大师，不应该更令人好奇吗？”林末答非所问。
谁料此言一出，四人瞬间色变。
“看来还抓着条大鱼了，真真是运气好。”万花看向林末，脸上笑意收敛。
他上前两步，脸上出现狰狞的神色：
“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不想吃苦，便说你到底是何方人士，受何人指使....”
“有毒！全体戒备！”
话音未落，他神色大变，身形一颤，随后猛地一下子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吞食，开始怒吼。
只是太迟了。
还未等他话说完，眼前的大汉瞬间消失。
他猛然回头。
只见一道虚影在在身后三人间连环转折，速度极快，犹如蜻蜓点水般一一掠过。
一息时间未到。
林末轻轻落到万花身前。
砰砰砰！
连环的血肉炸裂声。
三位在黑佛教里，都能算顶尖的精锐弟子，放在外界，联手之下，即使六腑境顶尖立命高手都能抵御的精英，此时一声不吭，连丁点反抗也做不到，便直接砸到在地。
被人以奇妙的手法，点破喉咙，点断四肢，此时话都说不出，瘫倒在地上，只剩一口气喘着，明显是留下来审问的。
林末不以为然，揉搓了下手指上的血迹，最后看向眼前的万花。
身前的小沙弥不过一米六七，两者相对而立，身形差异极大。
对方服下一枚奇特的丹药，好像抵住了毒劲的负面效果，状态好了不少。
此时一脸惊惧地看着林末，眼神里满是忌惮与惊恐。
“你...究竟是谁！”
同样的脸，同样的动作，只不过一息时间，直接变成了一只假寐许久，方才醒来，睁开眼，张开锯齿獠牙的危险兽王。
光是与其对立，便足以让人寒毛直竖，肌肉收缩。
而能如此之快便击倒他的师弟，实力更是强的超乎人之想象。
再联想起出发时众人的谈话，他只觉一股怒火憋胀在心胸，一个莫名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我是谁，如今还重要吗？”林末微微一笑，眼里似乎有种玄奇的光，不断有星辰在其中幻灭，很深邃。
“我若是你，好好配合，或许是最好的。”
同样温和的话语，给人的观感完全不同。
此时周边的鸟兽虫豸都似乎沉寂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谁？！”
万花终于回过神来，耳边的低语下，眼中瞬间出现一抹红光，无数暗色的纹路爬满脸庞。
他瘦小的手臂，瞬间开始膨胀，粗大的肌肉浮现，最后变成干枯的树根模样，纠结在一起，最终轰然朝林末砸去。
只是下一刻，才刚刚出拳，便被对方抬手挡住。
随后轻轻一拨，其身形未动，万花却一个踉跄砸在地上，掀起大片沙土。
林末俯下身子，手直接按在万花脑袋上，
“招式一般，功法一般，人也一般....”
他微微使力，将万花头抓起，
两人目光交接：
“现在，该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