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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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今日是真一点都不太平。
从前看似十好说话姬朝宗姬大人,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连着训斥了好几人,一会是这个公文写得太详细废话一大筐还没重点,一会是那个公文写得太简单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要么就是之前案子没整理……诸如此类,一干下属战战兢兢,从前欢声笑语的一个地方,今天却连个人声都没有。
就连走路也是特意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来一顿骂。
这个情况——
直到京景明过来也没结束。
京景明今日过来,明着是来和姬朝宗商讨案子,实则两人是打算把顾廷轩之前卷宗再重新翻看一遍,看看能不能再找出点蛛丝马迹,这事到底还没公之于众,两人未免打草惊蛇,一直是避着人在私下讨论。
眼见都察院今日静悄悄,一个个都绷着脸,一副小翼翼模样。
京景明挑了挑眉。
来迎他小吏瞧见他来忙上前几步,拱手行礼,客气道:“京大人,姬大人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嗯。”
京景明点点头,边走边拿手握着那道公文轻轻拍着自己宽大袖子,嘴里笑问道:“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说话,事情没做好挨训了?”从前都察院可是几个官衙中最热闹的地方,如今严大人不管事,管事姬朝宗一向秉持着“我交待事,只要处理好了,其余时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有人挤破脑袋想进都察院。
没想到从前热热闹闹的一个地,今天竟鸦雀无声。
那小吏闻言,似是犹豫了许久,掂量着京景明和姬朝宗关系才敢小声透露一句,“今天姬大人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清早脸色就不对劲,还发作了好几个人。”
“哦?”
京景明有意外地挑了挑眉,大约也猜到一,能让姬朝宗变成这幅样子估计也只有那位了,可昨儿个不还高高兴兴,一副急着散值要回去见人的样子,怎么才一晚上功夫又折腾起来了?
想着这事,嘴上倒是一个字也没说。
不等小吏通传,他就径直推门,瞧见头端坐男人沉着一张脸看过来,瞧见是他抿着唇低下头,继续翻看起手公文。
“下去吧。”
京景明温声同小吏说了一句。
等人走后便自顾自进去,也不顾主位上男人脸色有难看,扬起一抹看戏的表情笑道:“怎么,跟那小肝吵架了?”
姬朝宗闻言,握着公文手顿时又收紧几,抬头时候,眼神如两把刀子似的朝人砸去,声音沉沉,“不会说话就闭嘴。”
京景明也不在意他态度,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笑喝一口才看着人,语气闲适道:“说说这是何必呢?之前太子跟傅望月纠缠,还笑话他许久,还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女人变成那副样子。”
“如今呢?”
说到这,他声音突然低了一,手那盏茶也喝不下去了。
他其实还是不赞姬朝宗查这个案子,这事牵扯的人太,尤其如今宁王在朝中呼声最高,安国公府一向不参与储君之争,这次牵涉进去,也不知圣上会怎么想。
姬朝宗岂会不知道他考虑得那些事?
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要换做半年前,甚至不需要这么久,往前推几个月就可以……他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的情绪左右。
他知道这样不好,人只要有了软肋就有了弱点,有了弊端,日后旁人再想针对他时候,他也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似的,无懈可击了。
可能怎么办呢?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即使人置了那么次气,可只要想到她模样,想到她在自己怀一点防备、戒都没有样子,还是会忍不住心软。
甘之如饴。
这四个字,他如今是真明白了。
即使知道这事会带来许弊端和痛苦,却还是心甘情愿、一往无前。
懒得和人说这,他淡淡发话,“行了,让你过来是查案,怎么这么废话?”
京景明也知道自己说不动他,索性也就不再言,拿起手公文朝人走去,两人就着之前那些卷宗讨论起来,“顾廷轩这案子,除了谋逆龙袍和信件,最奇怪的还是长胜军居然会大败乌恒。”
这也是姬朝宗疑惑之处。
乌恒不过是个小国,纵使这年兵马强健,可比起有丰富作战经验顾廷轩和长胜军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偏偏就是这样的小国居然打败了长胜军,让这支大周最厉害的军队无一生还。
长指轻敲案几,姬朝宗沉默许久,看向京景明,“是打算从宁阳关一役着手?”
京景明点头,“如今我们既然没有办法从这信件着手,倒不如想法子找到三年前参与此战役的人。”
长胜军无一生还,他们自然没有这通天的本事,可乌恒国不是还有人吗?找到从前参与过这次战役的人,还原当初景象,有事也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说来也奇怪。
自从宁王驻守宁阳关后,乌恒便没再捣乱,众人都以为是宁王威名在外,让乌恒有所忌惮,不敢再犯,这个情况也奠了宁王如今成为大周储君最佳人选。
姬朝宗闻言,沉默许久后开口,“我记得三年前,乌恒故去那位国君中意的是那位二皇子。”可自从宁阳关一役后,那位乌恒国君突然去世,并未留下任何遗诏,最后是乌恒子民推举了那位打败长胜军大皇子成为新一任国君。
“看来……”
姬朝宗一顿,沉声,“是该会会那位二皇子了。”
“可得想好了,这事要是真始做了,便没有后悔余地了……”京景明还是提点了一句,“龙椅上那位虽然是你亲舅舅,可他毕竟还是大周的天子。”
“而且论亲疏远近,宁王还是他儿子。”
姬朝宗把前整理卷宗一合,闻言,也未抬头,只道:“我做这也不全是为了顾攸宁。”
京景明挑眉。
“之前我去东宫,太子和我说了一句话。”姬朝宗边说边回头往身后看,那里高悬一块“正大光明”牌匾,“他说这天下,即使他不要,也不能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倘若宁王当真狼子野心,为一己私欲让千万将士战死沙场,这样的人……”他重新回头,朝京景明看去,“觉得等他登基,这大周又将是一副什么景象?”
京景明看着他沉默许久,终于什么都没再说。
他拿起公文站起身,“行了,我知道了,正好我有个通乌恒话幕僚,回头你若需要,我便把他借给。”
姬朝宗点头:“谢了。”
京景明扯唇,并未理会他这一声谢,“到饭点了,一起去吃一顿?”
姬朝宗大概是饿过头了,这会不想,也没兴致吃饭,刚刚处理公务的时候,他还能暂时忘记那些不痛快,如今忙好了,情自然又变得不大好了。
刚要拒绝就听到外头传来杜仲的声音。
“进来。”他口。
门被人从外头推,杜仲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看到京景明也在,笑着和人打招呼,“京大人。”然后又朝姬朝宗看过去,“主子,夫人派扶风给您送了午膳过来。”
姬朝宗原本正在整理文档,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似不敢相信,他凝滞了有一瞬才掀起眼帘朝人看去。
杜仲已经自顾自布置起午膳了,两菜一面,干煸四季豆、蒜苗炒肉,还有一盘凉面,香气浓郁,看着便让人胃口大,他一边布置一边报着菜名,嘴里还特地说了一句,“这可是夫人亲自准备,完全没有假手于人。”
知道两人今早又闹了一顿,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现在夫人肯低头了,主子这气也该消了。
“主子,”
杜仲把碗筷摆好,转头问姬朝宗,“您尝尝看?”
姬朝宗这会也反应过来了,他僵硬了一早上脸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温和起来,眉眼舒展了,紧绷着薄唇也微微翘了起来,偏偏还要嘴硬,假装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收拾桌子上公文一边撇嘴道:“难不成都察院还能亏待我不成?巴巴送了午膳过来,也不问问我需不需要。”
杜仲看着他这幅口是心非样子,连话都不想说了。
京景明也觉得姬朝宗这人如今是越来越像小孩了,有想闹他一次,不等杜仲开口,就撩起衣袍坐了下来,笑眯眯道:“正好我饿了,们主子不需要,那就便宜我了。”
他说着就要去拿筷子,手还没碰到就见刚才还一脸不在意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谁说我不需要!”
素有高岭之花之称的姬朝宗一点都不在意如今门还着,自己这番形象很有可能会被别人瞧见,他急吼吼过来,直接夺过碗筷坐到京景明对面的椅子上吃了起来,狼吞虎咽似,生怕吃得慢些就会被人抢走。
等把几道菜都尝了一遍便开始赶人了,“没多余碗筷,自己出去吃吧。”
啧。
京景明看着姬朝宗,是好笑,是好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姬留行还是个见色忘友主?”合着他陪人弄了一早上,连口饭都没得吃?也懒得人计较,他起身往外走。
走到外头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步子,转头朝面看了一眼。
屋中轩窗大开,姬朝宗端坐在椅子上,眉眼和脸上皆挂着笑,一点都不复早间那副随时都会爆炸的样子,他中虽然为如今姬朝宗感到担忧,怕他日后受人桎梏,无法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可同时——
他也为他感到高兴。
能有这样一个人,喜她所喜,急她所急,因她情绪而产生喜怒哀乐,其实……也不一是件坏事。
毕竟如今他看起来才更像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人。
重新扬起嘴角笑了笑,京景明收回目光,提起步子往外走,走到外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一个小吏拿着一道公文,面露犹豫之色,一副想进去又怕挨人训的样子。
“京大人。”小吏瞧见他忙拱手行礼。
“嗯。”
京景明看他一眼,“找姬朝宗?”
“……是。”小吏犹豫道:“属下有道公文需要姬大人批阅,但……”似乎觉得丢人,声音也低了下去,“属下已经去过三回了,大人都不满意。”
“去吧。”
迎着小吏诧异目光,京景明笑道:“这次,他一满意。”
他说完便自顾自往外走。
*
夜。
时日已至八月。
初秋夜,天黑得要比从前早,就连晚间的风也透了微凉,顾攸宁坐在廊下,手握着一串络子,思却不在这上头,目光更是时不时看向外头……似乎是在等人过来。
午间让扶风送了午膳过去,怕打扰姬朝宗处理公务,她没让人久留,也就不知道姬朝宗满不满意,那口气到底消了没。
半夏出来问她,“姑娘,嬷嬷问要不要给姬大人准备晚膳。”
顾攸宁闻言,手动作一顿,须臾才道:“……准备吧。”虽然她也不清楚那个男人会不会像早间说,过来接她。
“您跟他……”
半夏犹豫了一会,还是蹲在人身边,握着她的手,仰着头,小声问道:“吵架了吗?”
顾攸宁沉默了一瞬,半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义他们今天这桩事,说吵架应该也不算,毕竟吵架是两个人事,而她跟姬朝宗,完全是姬朝宗突然生了一场气,她至今都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单纯就是因为她不肯生孩子?
可她不生孩子,也是为他着想啊。
他现在还未成婚,要是以后碰到中意的女子,要娶她为妻,这个多出来的孩子算什么?
虽说姬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个庶子什么……但有这个必要吗?他日后想要孩子没有?何必留下这么一个不明来路孩子,而且他在外头名声一向很好,如今金屋藏娇已然让人诟病,若再来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岂不是更加让人议论纷纷?
顾攸宁从前很去想这事。
对她而言,除了赚钱照顾小满,便是洗清父兄冤屈,至于这男女之事……她是根本连想都懒得去想,其他人这个年纪总归是有一个希冀渴望对象。
比如顾婉、顾筠都爱慕过姬朝宗。
可她却连个希冀对象都没有,如今虽然和姬朝宗在一起了,两人也经历了许多,再亲密事也做过了……但她还是摸不透他脾性也不明白他生气点,从前理智冷静在面对这事时候好像都成了无用的东西。
她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只觉头都疼了。
半夏看着她这幅样子也担忧不已,刚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主仆两人听到这个声音,神色都怔了一下,是两下,顾攸宁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放下手东西,站起来,边往外头走,边头也不回地说,“我去开门,去和嬷嬷说一声,让她加几个菜。”
“姑娘……”
半夏喊她,可顾攸宁已经提步过去了。
光影交织中,穿着红衣女子脚步很快,带着几急切,半夏看着她离身影,轻轻皱了皱眉,想起当初姑娘说的那些话,她心中是真担忧起来……若是真有一日,姑娘和姬大人不得不,姑娘真能像她从前说得那样,毫无牵挂离开吗?
门被打。
姬朝宗一身官袍站在外头。
周遭人家虽紧闭门户,不时却能听到随风传来的嬉笑声,而廊下灯笼轻晃,并不算明亮光透出姬朝宗面容,不似白日那般生气,是很平静面貌。
点漆般的凤眸,浓墨的长眉。
得天独厚鼻梁下是带着一粉色的薄唇。
他不仅拥有世人钦羡忌惮的身世,还有一张造物主偏爱的脸,无论什么样子都触人心弦……这会看着门后的女子,见她神色微怔,男人倒是率挑眉说了话,“怎么,看傻了?”
看着他如常的神色和语气,顾攸宁那颗悬挂了一日的倒是总算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
她握着手门栓,看着他,声音很轻,“不会来了。”
现在早就过了他散值的时辰,她先前是真以为他今日不会来了。
“我若不来,谁接你回家?”姬朝宗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见她吃痛捂住额头,才俯身看着她说道:“何况我答应过事,有哪件没做到?”
顾攸宁捂着额头想了想,还……真没有。
这个男人看着肆意不羁,处事说话也是一副漫不经心样子,但一旦允诺开口,便一会做到。
不等顾攸宁再说,姬朝宗从她手拿过门栓,抛给身后的杜仲,自顾自揽着她往头走,碰到她微凉指尖时才皱了眉,“手怎么那么凉?”
去碰她的脸,也是一片冰凉,不由沉了脸,“在外头等了久?扶风还有那个丫头呢?也不知道劝着?”
说完见她只知道看他,却不说话。
有无奈地拿手掐了下她的脸颊,不重力道只是让人回神,见她刚才还有涣散的双眸重新聚拢光芒,拧着眉道:“说话。”
顾攸宁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与人询问的截然不,“姬朝宗,还在生我气吗?”
姬朝宗一愣,他倒是没想到顾攸宁竟然会对早间他情绪一直耿耿于怀,至今还没放下,看着她紧张神情,他下微动,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不气了。”
“早上我也不是全气,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重新牵着她的手往屋子走,宽厚手掌牢牢包着她的手,身子也侧偏着,正好替她挡住夜寒风,“我不该对这么凶,也不该同发火,我……”
他只是害怕。
怕她真把这事当做一场交易,怕他泥足深陷,她还能轻轻松松说走就走,更怕她日后真还会嫁给旁人,和其他人生儿育女。
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听人吃痛忙松开,一边揉着她的手指,一边低声说道:“我刚刚是去找谭大夫了,才会这么晚过来。”
顾攸宁一听这话,倒是连手上疼痛都顾不上了,停下步子,反握住他手,紧张道:“怎么了?”
姬朝宗看她这个反应,那一丝害怕和担忧倒是也变得烟消云散了,任她握着自己手,低眉说道:“我去问他要了几个不易怀孕法子,还问他要了一盒药。”
“避子汤伤身体,以后别再喝了。”
“以后……”
他看着她顿了顿,“我也会注意一。”
既然她现在不肯要孩子,也没事,再说现在这个时机也确实不合适,还是先解决她父亲事吧。
顾攸宁不知道他中所想,只是诧异他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虽然惊讶,但也没说什么……两人就站在廊下,彼此对视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灯笼打出来的光太过暧昧,她只觉得男人离她越来越近,而她竟然也忘记了躲开。
就在两人鼻尖都快相触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顾承瑞声音,他刚刚温习好书过来,嘴里还高声喊着,“阿姐,可以吃饭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顾攸宁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男人,连忙松开姬朝宗手,退后一步,应了一声,“快了。”
她的声音急促,还透着一虚。
后知后觉想到之前动作,怕人生气,忙回头去看他。
姬朝宗倒是没看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理着身上衣裳,而后看着从不远处过来的顾承瑞,挑眉道:“小东西,要喊我什么?”
顾承瑞一听这个欠扁声音就知道是姬朝宗来了,本来还挺乖一个人,这会忍不住跟姬朝宗吵闹起来,很快,院子就布满了两人声音,顾攸宁看着这幅样子,松气之余,眉眼也忍不住舒展起来。
要进屋时候才听到姬朝宗趁顾承瑞不注意的时候,咬着她的耳朵,压着嗓音说了一句,“晚上再收拾你。”
顾攸宁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