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几天下来，他晒黑了不止一圈，而妹妹则白皙如常。
她用的是隔水加热的方法，热度足够后，表层看似微微凝结的油便也化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长条三层肉，肥瘦相间，在肉汁中微微颤动，可这一数，也就这么五块，她甚至没舍得往碗里头倒，就怕浪费了那点肉汁，这汁水里可还有油呢！
这段时间以来，小叔的脸上拥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神采。
宁奶奶是真有点害怕，两孩子累坏了，虽然振伟身子骨好，可早年间，那是有人累死的，这给孩子们吃点肉，她这心也就不慌了。
累得厉害的时候，食欲反而没那么好，再加上这几日的疲惫，手肩都抬不太起来，宁振伟和宁振强虽然都知道自己需要能量，可吃得比往日要慢不少。
不过她在外人面前，通常是扮演着那个倾听，端茶倒水帮忙接话要她再说一点的角色，至于传播嘛，她对这兴趣一般。
但好在她的坚持起了成效，这三兄弟平日里也许会互相说两句，可彼此之间那是拧成一条绳的，吴凤英嫁进来了以后，他们也能做到好好敬重嫂子，关心侄子侄女，一家其乐融融，这要宁奶奶老怀甚慰。
宁振涛才回过神，就发现哥哥、嫂子和妈都一脸感动的看着他，尤其是嫂子，眼睛里都有眼泪了。
宁知中头一低，直接用上臂的衣服擦了擦眼，他不懂心里那酸酸涨涨的情绪名为什么，可好像在某一个瞬间开始，有什么就变了。
可被举报的事情，他是完全没听过啊。
罐头是稀罕货，肉罐头更不用说，她也就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在供销社看过一次，放在正中间的玻璃柜台里面，当时她听旁边的人介绍，说是里面都是实打实的猪肉，平时这罐头那都是送去换外汇券的。
宁振强累得发昏，可就刚刚那猪瘟的事情，已经要他打起了精神，现在听到徐二的名字，他那耷拉着的眼皮直接睁开。
“而且这病猪肉是不能吃的！”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会觉得便宜的猪肉不吃白不吃，可现在已经上过课的他，深知病猪肉绝对对人体不好，而且还放了这么些天，这要是很多人吃了，就怕出事。
“今天大嫂也说了听我的，你们可别说什么要分谁啊，我听这话那可就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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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大人干活好辛苦。”用斗倒着水，搓着鞋，宁知中看了眼妹妹，嘴角往下撇，“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帮忙一起干活呢？”
这段日子来雨水少,泥土路旱得慌，来往行人牛驴车辆对于道路的压力便也相应的少了，乍一看会觉得这道路不似往常同年份那么崎岖不平。
她拉着哥哥把爸爸和二叔换下来的胶鞋拿到外头洗，这两天她拉着宁知中每天去给爸爸和二叔送水送东西,晚上回来了,就靠着两人体重还轻,帮忙爸爸和二叔踩踩背，捶捶身体,打水泡脚。
“不能都给。”宁振涛反驳了母亲的意见，“妈，今天这罐头是我拿来的对吧？你说我能不能做主？”
他倒是知道好像要严抓了。
看着家里的大孩子总算成熟。
要知道她之所以不年不节地把罐头给热了，还不是为了……
宁奶奶听了这些解释才勉强放下了心，然后她的心便蠢蠢欲动了，犹豫纠结了一下午，干活时差点没弄着手，最后下定决心，晚上赶回家，咬牙拿了一罐出来。
不过投机倒把算什么大新闻？嫂子也知道的，他私底下之前干的事情，也差不多能算投机倒把。
宁奶奶看着桌上的饭菜，再看看正要上桌的儿子儿媳和孙辈们，难得的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宁振涛的眼神从震撼到凝重：“大嫂，这怕真是大事了，不行，我明天一大早得去找技术员，和他说一说这事。”
每次大家还没回来，知星就舀了水上桌，怕大家喝太凉的水，无聊的家务时间，知星都能托着腮在旁边陪人聊天，不让他一个人落单……而那时候，他总是在玩的，甚至还会拉着知星一起去玩，觉得干这些可没意思。
不过这样的感慨持续没多久，下一秒她最熟悉的欠揍小叔就回来了。
“我怀疑，好几个村子的猪都生病了！这怕是可能要发猪瘟了！”
宁振涛哼哼唧唧地顶了一句：“也得让我搬啊，你都不给我进仓库怎么就知道我会搬空？你倒是给我金山银山试试先。”
宁知星和宁知中同时点起了头，这信号一出，宁振涛便像是怕人反悔一样，拿起那罐头就趁着两个累坏的哥哥没反应过来，直接一人一半给倒了，连肉汁都不带剩的那种。
可一贯用得好好的多劳多得，论功行赏，偏偏在今天让她有了难处。
可再厉害，也不能推出猪瘟吧？
吴凤英想到宁振涛的工作，自然是不会听过就忘，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就发现这婶子轮着找的几个人，从她到翠花奶奶，再到吕大队长的儿媳，全都是和这事有关的，她光明正大的装作路过旁听，把听得问题组合了一下，就已经猜到这是把猪养死，担心要赔公家钱了。
不是，这是什么地方开了八百倍速快进吗？
二哥怎么就不晓得感谢他？哎，要是二哥和知中、知星一个性子就好了。
“妈，给我干嘛？这肉就先给大哥吃，你没看大哥最近累得脸色都不见好了吗？”他撇了撇嘴看向二哥，拖长了说话，好似勉为其难，“也给二哥，他也累坏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村里有个婶子过来找吴凤英探听，问吴凤英知不知道今年交猪的指标，吴凤英当时就觉得不对，调动了自己平时倒背如流的人物关系图谱，这才想到这婶子家之前才炫耀过她的兄弟在其他村也做的养殖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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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嫂子是发现徐二偷偷在投机倒把的事情？
“都给，都给。”宁奶奶心疼的眼神落在了大儿子和二儿子的身上，她今天早上还卷着袖子去和大队长分说了呢，这才争取到了让两个儿子休“带分假”的机会，歇息半天，拿平日正常上工一半的工分。
吴凤英见这餐桌安静，大家看着两人吃饭那眼里愧疚的样，立刻拍了拍手吸引到了众人的注意力：“也没耽搁，我给你们讲几个我最近发现的稀奇事。”
宁奶奶眼睛一蹬，可没两秒就破功笑了：“哼，你倒是先赚个金山银山回来给我，我再考虑分不分给你！”她手一摊，“快点养猪英雄，把金山银山拿来，咱们都好说。”
今天下了工，三伯才特地要人过来送了消息，吴凤英这么一结合消息，就有了答案：“这三个村离得又不是很近，怎么就这么刚好，都生病了？我觉得不对，如果是想贪钱，那怎么不分着一段时间杀一头？谁不知道死猪肉不好卖？这肯定是猪死了没办法只能卖！”
宁振涛下意识抖了下，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句，便立刻挺起胸膛，一脸严肃：“妈，我现在可是村里的技术员了，人大队长都听我话，今天就听我的。”
“哥已经做得很棒了，其实我也和哥一样，现在才知道大人们那么辛苦。”宁知星照例先肯定了下哥，这年头的农村少有什么鼓励教育，动辄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鼓励能不能发挥作用，可只要有机会，她就会见缝插针地给家人鼓劲。
可这公平，也只能说是相对的，就比如老大还没成婚的时候，那就是一家攒着钱先把老大的婚事给操办了，之后老二、再后老三。
他其实是想连夜去的，但是一是山路夜里危险，二是今天开会的时候廖技术员还说开完会他就要去市里开会，明天早上才会回来，这怕是去了也找不到人。
大哥本就是拼命干的个性，二哥这回居然也和大哥学了起来，晚上回家倒头就睡，连和他吵架抢知星的功夫都没，这要宁振涛吓得不行，好几次半夜偷偷爬起来伸手探二哥的呼吸，确定二哥还是热的才放下心来。
“哥，我们一起加油吧？我们快快长大，然后帮大家分担。”
宁知星化身小尾巴跟着爸爸和二叔,眼神里全是担心和关怀，爸爸和二叔是真累坏了,平日里走得飞快的两人,今天都有些抬不起脚，眼神发直。
宁振涛看出了母亲的纠结，赶忙解释：“妈，我又不傻，我哪会随便收？技术员和我说了，上回我们上报的材料市里审核了，说是马上要在市里推广，他说这以后他是能升职的，而且我不是写那文章吗？也写上了他的名字。”
吴凤英稍微叙述了下她的推理流程。
而现在他好像懂了，不只是他之前觉得的知星身体不好和知星可爱，还有的就是知星的贴心。
“第二桩，是咱们村的事情。”吴凤英把自己的手做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咱们村，就徐家那徐二，你们知道他怎么了吗？”
当年996是累，那是精神被耗尽，毫无休息的累，可那时候她好歹还能用娱乐作为喘息的空间，每年也能攒点年假出去玩，拼命的工作也能有一定的薪水回报，最起码吃穿是能保证，顿顿有肉，营养都要过剩。
家里的这些个大人，哪怕是看似最“偷懒”的小叔，也能一个人不含糊的照顾三十头猪；
今天早上宁振涛被叫到县里畜牧站去开了会，回来便提了两个红烧猪肉罐头，说是廖旭东技术员送的，要谢谢平日里宁振涛的关照和之前对宁家的叨扰。
吴凤英笑得前俯后仰，她是把丈夫的两个弟弟当自己的弟弟甚至孩子看的，这会看着宁振涛出息，她也跟着开心：“妈，我说今天就让三弟做主一次，就像他说的，下回那罐咱们自己吃，不分他俩！”
刚刚还看着肉瞪得好像眼睛就要掉进去的宁振涛忽然动了，直接来了手移形换影，一把抢过大哥的碗，要那肉稳稳地落到大哥的碗里。
吴凤英瞥了眼宁振涛，在她的领域，她是自信的。
宁奶奶先是看着这罐头就立刻说了小儿子两句。
平日里耳朵竖得老高，一双利眼观察，能够从一点小状况分析出不少事情。
又比如家里老大干活最多，老二机灵，老三则要死皮赖脸一些，为了能让两个当哥哥的不生老三气，宁奶奶是绞尽脑汁，也不怕得罪人，和吕大队长磨了又磨，找了个磨洋工又能拿个勉强和吴凤英平齐工分的活给老三。
打从当年她接过这个家后开始，她就一直秉持着公平的态度，她这双眼，可是见多了各个村落间兄弟阋墙的事情，若是这水没端平，那恐怕还没共同富裕呢，这家就散了。
她妈确实是个人才，放在后世都能去做名侦探的那种。
看着两个孩子鞍前马后的照顾，贴心，长大。
“盖印了，我们一起加油。”
吴凤英打小的时候，就喜欢看戏，戏才看个开头，她就能给编出不下五个发展情况，以前在村里，那戏经常不能连着看完，村里的小伙伴就全听她瞎编，来补完整个故事，而随着年龄长大，她就发现自己愈发地喜欢挖根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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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话一出，刚刚还感动得很，一脸“孩子出息了我要去给宁爷爷烧纸钱”模样的宁奶奶顷刻黑了脸，伸出手给小儿子就一个爆栗：“还以后有你呢！怎么这么得意？你哥都不敢说这话！还说什么再开一罐，我和你说，不懂得过日子的人给他金山银山都存不住钱，像你这样想花就花家里的仓库都被你搬空。”
要知道现在养的猪都是公家的，没到出栏就卖，那不是疯了吗？这根本就是赌想吃猪肉的人不会往外说！
“你听我说，这事情要从差不多一个半礼拜前说起……”
他是哥哥，要保护妹妹，可好些时候宁知中都会觉得，他实在是太笨了，不像是妹妹总能注意到小细节。
她温柔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知星，知中，这罐头是小叔拿来的，爸爸和二叔这几天也比较累，咱们就按小叔说的，今天先不吃好吗？”
以前的他明明是，能不拖后腿我已经尽力了。
毕竟当年妈是能靠大队长家门口挂的衣服推断出大队长哪个儿媳闹罢工，家里连锁反应吵架的人物，就连人物关系具体情况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没忍住：“我说以后就不该老干这些累活，我现在养猪可厉害了，我和你们说，以后有我呢！”
“讲什么？”
之前一直不太听话，气得她不行的小儿子现在已经是村里的养殖员，要宁奶奶颇有种总算看到孩子出息的欢喜。
以前他还偷偷泛酸过——那醋是两头吃，一边醋大人们更疼知星，一边醋知星更爱陪着家里的长辈而不是他。
不过这回大队长估计也是看到了孩子们的辛苦，居然没怎么反对，只是稍微讨价还价了一下，就应了下来，否则今天她就要赖在大队长家喝水了。
奶奶今年都快六十了,可下地从不耽搁，回来还能操持一家家务，家里的针线活几乎都是她干的；
“嫂子，你可别乱说！哪可能有这种事？我去县上畜牧站开会都没听说呢！”宁振涛很惊讶，他对于猪瘟的了解其实不多，只是大概知道这东西的可怕程度。
她拜托娘家的三伯装作买猪肉去瞥了眼，三伯眼睛尖，看那猪肉颜色就知道不太新鲜，像是死了放着的，三伯故意问了两句猪是怎么死的，怎么这时候就卖，对方支支吾吾地不回答，只说是什么伤了腿活不成，可偏偏还没卖出去的猪蹄看起来完好无缺。
宁知星看着小叔，天□□夕相处，倒是会叫人忽略了一个人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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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分明的手都同时地握拳翘起小指，小指交缠，大拇指靠近盖章。
作者有话要说：宁家人都在成长
他这几天都担心坏了好吗？
若是往常，这就是一人一块尝尝味道，她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不吃也行，可今天不一样。
和个小陀螺一样忙里忙外，宁知星偶尔恍惚间都会反反复复地想一个问题。
玻璃罩内的煤油灯今天煤油给得很足，被照亮的饭桌上饭菜是难得的丰盛,随着热气而上的香气，能要人立刻就馋了起来。
要知道就连村里之前一位德高望重、风评很好的老人家，背着妻子悄悄和隔壁村的寡妇勾搭上这事，妈也只靠平时的细微反应就分析了出来，当时宁知星装睡听了个全程，没怎么信，可在事后事情曝光两家打起来的时候，才心服口服。
“哈？”宁振强也不落后，和刚刚的宁振涛来了个复制黏贴一样的表情。
说出这话宁振涛一怔，他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也能说这样的话？
这要宁振涛一抖，立刻补了一句：“当然，最好的解决方案是再煮一罐，这样大家都有的吃，妈，不是我说，有时候你还是要大方一点嘛！”
“行。”宁振伟和宁振强对视一笑，他们这几天是真累，可也真开心。
心态一步步地发生了转变
到这还没完，一贯在村里很能经营听八卦人脉的吴凤英听说，居然有两个村落在卖猪肉，一卖就是好几头不说，价格还老低，甚至还不是之前来找吴凤英探听的那村子的人。
“好。”宁知中伸出了手。
宁振涛摇了摇手，心里想着事，勉强道：“嫂子，那另一桩是什么？”
这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再累也值得。
妈妈当年还是个年轻少女的时候，更是才刚做了月子结束就下地干活，一边哺乳一边上工，这么些年来，宁知星都没听说妈妈在来大姨妈的时候耽搁过工作。
“我就两个事，都很厉害。头一桩，是其他村的事情！也是我们村的事！”吴凤英严肃道，“本来我今天就想要同三弟讲的。”
吴凤英压低了声音，好似怕人听到：“这事你们千万别往外说，我可以肯定的说，徐二，他被人举报了！”
若是有外人来看上一眼,绝对会觉得今天宁家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这肉总共五块，大哥和二哥一人吃两块，剩下一块妈你分一下，你和嫂子、知星、知中都尝尝味道，不是不给你们吃，是这回大哥和二哥都累坏了，等下一罐的时候，就轮着我们吃，让他们俩看着！”
可家里的这些长辈有什么呢？他们只有反复地沉默劳作，除了小叔外，所有人在累了几乎都没叫过一句苦，就像她那天给爸踩背，要不是弄着腰了，爸不自觉地说要她多踩两下，她甚至都不知道爸腰疼。
这话一说，桌上的几人齐齐吓了一跳，尤其是宁知星，眼神里全是震撼。
难不成徐二做得这么明显？
她当然知道两孩子辛苦，否则刚刚也不会纠结了，如果不是这肉是小儿子拿来的，她都想强硬地做主，逼着两个儿子今天把这一罐头都吃了。
端坐在旁边的宁知星满脸傻样始终维持着，她真是太被冲击了。
宁奶奶心虽然还软着，可看着儿子试图夺权习惯性地一个眼刀就过去。
而今日是名侦探妈妈的专场表演环节哦
可又正因为这旱,泥土是干到了根里的，单单要把地浇湿，就得要往村里水井和河边往返好些趟,吕大队长从儿子那知晓了这情况,便又强行点了两个人帮忙,足足花了近四天的功夫才告一段落。
宁奶奶当时没问，不过她心里知道，这肯定不便宜，想到小儿子居然这么收了人礼物，她就头疼，她是爱占便宜，可爱占的是小便宜，这么大便宜，她占了今晚都心慌得睡不着觉，家里哪有可以用来还礼的东西。
“振涛，你先吃，今天你去县上开会也辛苦了。”宁奶奶想了想，还是得公平，拿起碗小心地夹起一块，这第一块是该给小儿子的，“这段时间你写文章也辛苦了，甭管结果怎么样，妈很开心。”
她知道，妈的分析能力很绝。